啞劇演員

開始的時候,舞台上是一片黑暗。然後,我們逐漸看見一個人用手去撫觸四邊的牆,每一下按下去,就被那無形的牆抵住。逐漸的,他的手沒有伸得那麼遠,他的手沒有伸得那麼直,轉眼間,他所要推開的東西已來到他四周,那四扇牆圍攏過來。

然後,又一次,我看見另一位啞劇演員表演,有一場,演員露出一副哭喪的臉孔,然後用手一抹,抹成一個歡笑;不久,又變回沮喪,然後又用手一抹,又抹成一個歡笑;不久,又變回沮喪……這樣簡單的動作,也說盡許多話了。

然而今天我坐在這裡,聽人談起另一個啞劇演員的煩惱。精神的不穩定、心中的抑鬱。我看著桌面上,剪刀、漿糊、膠紙、墨水瓶,電話……然後是人。人總是最拙劣的啞劇演員。你甚麼時候見過一間房間跑去學啞劇?

而且桌子並不要求人了解,儲物檯並不生氣,廢物箱不訴苦,衣服不談溝通的問題。但是人,比方我,在這些啞默的物質之間,不耐煩了,所以又在說話。

我曾覺得啞劇演員是最自由的人,當他們表演的時候,他們可以扔掉一切物質,整個世界就在他們的指頭上,在指端的可能是花朵、電話、一輛直昇機或者一把鑰匙。跳過言語的牽牽絆絆的網,他們用一張臉孔說他們是饑餓還是悲哀。

不過我們到底還是不能不想到:落了妝的啞劇演員是否可以在早晨刷牙時不需要牙刷,吃麵包時不需要麵包,戀愛的時候不需要有一個戀人?真正的啞劇演員是不存在的。

而那些希望做一個啞劇演員的悲哀的人們,他們在世界的屋背上無聲地躍過,一旦他們走下地面來,他們曉得,如果不扮演那扇圍攏過來的牆,就得做被圍攏在牆中的人。

(一九七四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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