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介ˉˉˉˉ東吳大學哲學系副教授ˉ莊文瑞

好的小說難找,好的哲學小說更是尤其難尋。

畢竟,小說就是小說,人物、情節、佈局、風格、筆觸等,亟需詩意的想像和創造。一旦小說「載道」,板起面孔說教,抑或嚴肅討論哲理和思想,就不得不面對條理組織與嚴格論証;如此一來,敘事不免匠氣十足,說情也易流於枯燥乏味,論人則多刻板印象,通篇情節轉折更將會處處顯露斧鑿痕。說理就得壓抑詩意的浪漫,深究思想就得抑制想像的魅惑。要從哲學和小說混血,生出個「好樣的」哲學小說,確是戛戛乎其難。

然而,每個時代都仍有許多人在孳孳矻矻營造哲學小說。像《浮士德》之類的經典姑且不論,就以大家耳熟能詳的來看,《美麗新世界》、《異鄉人》、《動物農莊》、《一九八四》、《麥田捕手》乃至《追憶似水年華》、《傅科擺》等,無不是執意載道的哲學小說類型。現在,賈德的《瑪雅》或亦可擠身於此一行列了。

國內讀者若看過賈德所寫《蘇菲的世界》、《紙牌的祕密》,多少會再期待他的新作。

《蘇菲的世界》以西方哲學史為經,以一對父女為代表的人類心智溝通、學習和成長的故事為緯,最後是以宇宙生成奧祕的「大霹靂說」的演述做為結局,留給讀者對人生、歷史、自然、宇宙無限寬廣的想像空間。《紙牌的祕密》雖不似前者處處說理,轉以「鏡喻」的兩重世界,來對比虛擬實境與實在世界,讓人驚懼存在的幻化,也使人對現實增多創造性想像。除了斧鑿與匠氣的缺失外,這兩部作品都同樣餘味未盡,讀者難免從賈德的預示中期待另有玄祕的理趣在等著共同一探究竟。的確,《瑪雅》一書結合古生物學和現代宇宙學這兩門世紀末最熱門學科領域的知識,給出了既有哲學式解答,又有小說興味的尋思線索。

藉由新千禧曙光的事件,作者鋪陳多重關係的人物佈局來展開故事情節,古生物學家與婚變中的太太,吉普賽女郎(瑪雅)及其男友,小說作家和他已過世的妻子,無一不是絮絮叨叨的主角,談話的聚焦是宇宙的生成和演化,也是包含人在內的生命的源起和演化;給出的宇宙觀(自然哲學)、歷史觀、生命觀、社會觀乃至個體的人生觀,不再是一元或線性的,也不會是二元對立或平面延伸的,而是如宇宙演化或生命演化的多元輻湊迸射的模式。這是當代「去人類中心化」之後,一個多元開放、無限可能、生機活潑、意趣盎然的新宇宙觀與新人生觀。

作者借「瑪雅」(Maya)一詞,來串聯東西方古文明和思想,從希臘到北歐、東歐、拉美乃至印度,以希臘文、印歐文到梵文都共享此一字源為佐證;同樣,作者亦以此一詞,來聯繫所有植物、動物乃至無生物。這些或屬無稽,但都有趣,主要即在點示世間一切究竟互有連屬;或如「蝴蝶效應」的比喻,機體的世界互有影響;又亦如佛教所謂「一沙一世界」,世界是多亦是一,不一亦不異。

最後,賈德的「紙牌箴言」,既多科學知識,也富含哲理思想,別太認真考証,小說畢竟是小說,詮釋、理解端在讀者心領神會;一旦若有所思,思有所得,就請持續用力思索、推論、演展下去,以成就自家的哲學思維。或許,這就是哲學小說的迷人,也是「瑪雅」(Maya)的魅惑吧!

ˉˉˉˉ本文原刊戴於《明日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