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獸窮則嚙 第三十六章 蟄伏

楊戕再殺回上谷城牆的時候,戰事已經接近尾聲。

一股熟悉又令人心煩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城牆上到處都是敵我雙方士兵的屍身,兵器、還有渾身都插滿了箭矢的戰馬屍體。楊戕踏著這些已死或者半死的生命體,往城牆上一路走了過去,周圍還在困獸猶鬥的突厥士兵紛紛斃命,再沒有什麼活物留下。

楊戕忽然已經感覺到一種厭倦,高聲道:「荒畢已敗,你們若要命的話,就滾吧!」

這些突厥人雖然聽不懂漢語,但是卻似乎聽懂了荒畢二字,而且他們很都人都看見了楊戕跟荒畢之間的拚鬥,見後者安然歸來,都明白荒畢必定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荒畢一直在這些突厥士兵心中,就如同狼群的頭狼,也好比是他們的英雄,現在卻被人中原人擊敗了,那些突厥士兵立即失去了先前的狠氣,但是卻少有人投降,他們大多仍然在那裡做著全無信心的反擊。

「咚!咚!……」

忽地,夜空之中響起了一陣奇異的琴音。清靈空曠,如同雪山融化的冰水,緩緩流入了每個人的心中。

那些突厥人聽見這琴聲後,忽然從憤怒、恐懼中清醒了過來,神情變得肅穆、莊重之極,就如同在聆聽神仙的指引。

然後,就見戰場上那些散落的突厥人逐漸聚在了一起,然後形成隊伍,居然有條不紊地向草原深處退了去。

而後,琴聲也越來越遠,終至不可聞。

楊戕想起了先前所見的那個錦繡,直覺上告訴他,這琴聲必定是出自她之手,無論是她的心機還是修為,實在都是深不可測。

庸王看見楊戕歸來,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放下,迎上去道:「二弟,你是否已經擊殺了荒畢?」

一直以來,荒畢這頭人狼都是庸王的心腹大患。

楊戕哭笑了一聲,道:「大哥,兄弟讓你失望了,我只是將他重創了,卻不曾取得他的性命,不過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他是休想將傷勢復原的。」

庸王笑道:「只要二弟將其擊敗,日後他就不是草原上無敵的人狼了,那麼他對我們的威脅力也就小多了。今日一戰,全靠二弟將那荒畢擊敗,否則勝負之事,實在是難以預料。荒畢其人,對我們的威脅實在太大了。」

楊戕自然庸王的意思,人狼的厲害之處,並非只是在於他的功夫,而是他對突厥士兵的象徵意義,以及對中原士兵的威懾力,現在他被楊戕擊敗,就已經不再是那個在突厥人心目中戰無不勝的「狼王」了。

楊戕對荒畢已經全無興趣,疑惑道:「大哥莫非不覺得奇怪,剛才那琴聲是否是太過蹊蹺了?」

庸王顯是對突厥之事了解甚詳,說道:「那琴聲應該是出自突厥的三弦琴,不過光是琴技來說,實在是已經是登堂入室了。不過,我知道二弟並非是關注在琴音本身,而是奇怪那些突厥人為何為聽從琴音的指揮,剛才我曾聽到那些突厥士兵有人低聲念著什麼,那應該是指『雪山神女』的意思,也就是他們所尊敬的一位神靈。」

楊戕點頭道:「那聲音傳至夜空之中,或者真是他們的雪山神女也是未可知了。」

「這定是有人故弄玄虛罷了。」

庸王大笑道:「若真是有神靈的話,那為何神靈不下凡將我們擊退呢?走吧,後半夜應該是我們的慶功宴會了,大哥早就知道今日之戰必定大勝而歸,所以已經提前預備了酒菜。」

「我們軍中飲酒,這好象……」

楊戕深知軍法嚴厲,嚴禁在軍中飲酒作樂的。

庸王笑道:「治軍者,須得講究一個『活』字。該嚴的時候,自然應該是雷厲風行;而松的時候,自然應該盡情享樂,如此方才是鬆弛之道。若一味地守舊不變通,哪有情趣可言。走,邊走邊說去。」

宴會過後,當楊戕回到營帳的時候,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沉重和厭倦。

作為將軍,戰場的殺戮應該是不可避免,而且對敵人是無須有仁慈之心的。所以,對於一直以來的血腥屠戮,楊戕本應該泰然接受,但是他卻偏偏無法心中坦然,因為體內的獸性就如同一把枷鎖,時時都在折磨著他,每一次的殺戮都會讓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將軍,而是一頭野獸。

一頭沒有感情和人性的發狂野獸。

這個念頭讓楊戕心頭又一陣煩悶,他連忙將無道傳於自己的佛門功法修鍊了起來。

幸好佛門的功法果然是極具浩然正氣,能為人消弭心魔侵蝕。楊戕將那本《摩訶般若心功》運轉兩周天之後,心中的煩躁之感不禁大減,頓時輕鬆了不少。

「呼!……」

楊戕吐出一口氣,已然運功完畢。而這時候,他才赫然發現,舒茹正立在他身側,細心地為他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

「剛才你怎麼了,練功練得滿頭都是汗水,而且臉色也有點嚇人。」

舒茹道,「會不會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要不要叫軍醫來給你看看呢?」

楊戕愕然道:「我這身體,還能有什麼病痛啊,剛才只是練功的時候出了點差錯,不過不礙事的。對了,鳳凰在哪裡,剛才我不是讓它來保護你么?」

舒茹嫣然一笑,將手帕收入懷中,道:「它是一直在保護我的,剛才不過是它見你回來了,知道不會有什麼事情了,所以才獨自飛了出去,聽它說,好象是去什麼山了,它現在已經是那裡的百鳥之王了。」

「百鳥之王?」

楊戕不禁笑出了聲,「鳳凰,嘿,想不到它果然是成了百鳥之王了。這也難怪,這段時間老是見不到它的影子,不過這樣也好,省得它成天在一旁煩躁。」

舒茹砌了一壺茶到楊戕身前,奇道:「將軍,鳳凰出現在人間,本來就讓人奇怪了,只是沒有想到它居然還會說話,這就更是讓人驚詫了。恩,或者鳳凰和將軍,都是屬於一個傳奇吧。」

這本是一句恭維的話,不過舒茹卻似乎是歪打正著,說到了楊戕和鳳凰的相同之處。事實上,楊戕也好,鳳凰也好,他們都是在同樣一個人的改造下誕生的。不同的在於,鳳凰似乎很享受它的身體,而楊戕卻時常為他的身體所困擾。

「坐吧。」

楊戕示意舒茹坐在小方桌對面,說道:「舒姑娘,你為何總是這般客氣呢,這些生活小節,就不要太過理會了,讓你到這裡,本就夠委屈你的了。」

「不委屈,不委屈。」舒茹連忙道,「這麼些日子以來,舒茹一直都過得很開心,能陪伴在將軍左右,實在是舒茹的福氣。」

楊戕嘆了嘆氣,從背上取下了分拆為兩截的玄鐵長槍,道:「舒茹,這把疾戰槍乃是先祖當年橫掃天下盜賊所用,陪同先祖建立了不世的威名,今日楊家雖然衰落,但是我既然重新拾其此槍,就必定有信心重複楊家往昔的榮耀。」

舒茹的眼中閃現出崇拜的目光,她說道:「以將軍霸絕天下的修為,加上你無法撼動的信心,必定能超越先人,開創更光輝的局面。而且,就目下看來,將軍你不僅受到庸王看重,而且還被甄善公主所敬重,日後的前程,自然是無法限量的。」

「或者你並不相信。」

楊戕頓了一頓,品了一口茶,「當我握上這把長槍的時候,我的確是可以一往無前,將敵人紛紛刺於槍下,但是當我收起這槍的時候,總是覺得很煩悶,甚至很厭倦。或者,我並不是一個真正的戰士,因為我並不能將戰鬥看做是自己的榮耀。」

「看來將軍的確是不將舒茹作外人看待了。」

舒茹笑道,「將軍的話我自然是相信,而且知道將軍只是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吧。因為將軍的話,舒茹實在是深有體會。」

舒茹說著,站起身來,翩翩而行,跳出了幾個曼妙的舞姿。然後,舒茹嘆道:「曾經,每每在舞台之上的時候,我總是很欣賞自己的舞蹈,也陶醉於台下的掌聲。但是,當我離開舞台的時候,又覺得是異常的失落,因為那時候才發現,自己只是一個沒有自由的可憐舞姬,而不是眾星捧月,娉婷而出的仙女。」

「舒茹你真是善解人心啊。」

舒茹的話讓楊戕頗有感觸,他說道:「或者正如你所說,在戰場的時候,我不自覺地就成為了一個兇猛的戰士,而戰場之下,我就不過是一個有著複雜情感的普通人罷了。」

舒茹道:「將軍,每次看見你從戰場上回來的時候,雖然是凱旋而歸,可是你卻總是寂寞的,但是你的身體可是流著將門的血液,你應該是意氣風發才是,是否你的心中還有什麼顧慮或者猶豫么?」

楊戕所顧慮的,自然是身上的獸性,而且這種困擾甚至超過了他光復家門榮耀的迫切之心。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被獸性所控制,以後就將徹底淪落為一個不獸不人的怪物,那時候他就會不融於人群,甚至也不能融於野獸,如果真有那樣的一天,他寧願立即身死當場。

「夜深了,舒茹你早點去歇息吧,不然天就該亮了。」

楊戕平靜地說道,有的東西,他實在不能告訴舒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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