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晚香時候 二六七、並蒂已看靈鵲報(上)

見趙景行發飆,蔣作賓不敢再多言,立馬「啪」敬了個軍禮:「是!」隨即帶著自己的部隊向西安城飛奔而去。

第87標第3營現在算是西安城半個主人,東門正好歸他們防守,所以入城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當最後一隊人馬通過城門的時候,留守的余部便借勢堵在東門,而入城部隊早已分成兩支,以演習巡防的態勢撲向附近的軍裝局、東北方向的滿城。這種行動在過去的一個多星期里蔣作賓所部不知干過多少回,周圍的人被一而再、再而三恐嚇後,已經習以為常,絲毫沒有察覺出異樣。

隨後,何應欽按照計畫率領第88標第1營入城,整個過程也一帆風順。部隊入城後,即以棚為單位向城牆的西、北兩個方向滲透。

誰也沒想到,打響陝西光復第一槍的居然是朱紹良所率炮兵第44營。

鼓樓作為西安城內的制高點,是攻城的關鍵,尤其在熱兵器時代,一旦在此處架上大炮,炮火幾乎可以覆蓋全城。如此重要位置,卻偏偏不在蔣作賓的控制範圍內。朱紹良得到命令後,便派兩棚士兵攜帶輕武器跟在何應欽所部後面進城,向鼓樓方向運動,一方面是做好前期偵查工作,一方面必要時可以在後繼的炮兵支援下發起強攻。

這兩棚士兵都是外地人,對西安城根本不熟悉,還不敢開口詢問——滿嘴就是南方口音,一問就得露餡。他們只能憑藉一張粗糙的地圖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漸漸迫近鼓樓,期間沒少走冤枉路。

離鼓樓還有大約300米時,他們終於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地從一條小巷子里鑽出來,結果迎面碰上了七八個勾肩搭背的巡警。巡警也是喝多了酒,根本沒注意士兵手中急促端起的漢陽造,還以為遇到陸軍中學堂的學生,直著嗓子嚷道:「你們這些兵娃娃是哪個部分的?」

士兵們只是繼續端著槍瞄準,並不敢開口答話。

「酒壯慫人膽」,這句話一點沒錯。其他人見士兵們不答話,還以為怕了自己,更加傲橫:「看你們這些毬人就不是好東西!都跟爺回局子,查查你們是不是革命黨!」

「一個亂黨的人頭可值兩百塊現大洋呢!這回額們可發大了。」

說話間,他們揮舞著警棍步伐凌亂地走過來。

半數左右炮兵營士兵在一兩個星期前還是學生,根本沒什麼戰場經驗,心理素質也不過關,見巡警張牙舞爪地撲過來,頓時慌了手腳,不知是誰摟住扳機就是一梭子:「啪—啪—啪——!」

其他學生也緊張得要命,看有人開槍,也急忙扣動扳機。

槍聲響成一片。

儘管學生是新手,可距離實在太近,想打不中都困難。七八名巡警在槍林彈雨中抖索了好幾秒,才像破布口袋一樣委頓撲倒在地,鮮血四處飛濺。

開槍的時候還不覺得害怕,等看到渾身彈孔的屍體僵卧在自己面前,學生們一個個面色蒼白、手腳發軟,甚至有幾個人抑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嘔吐起來。

棚官也愣了片刻,才瘋了一樣踢打著發獃、乾嘔的士兵:「快!快衝!一開槍,我們行動就暴露了,必須儘快搶佔鼓樓!快點!」

自從徐樹錚從總督衙門告辭,長庚在正堂設宴款待錢能訓、文瑞兩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三個人正聊得火熱,就聽見鼓樓方向傳來一聲槍響,緊跟著一陣槍聲更加密集。文瑞立即放下酒杯,騰地站起身:「出事了!」

錢能訓還有些猶豫:「會不會是擦槍走火?」

文瑞搖搖頭:「只怕剛才下官所言,不幸一語成讖!」

好像是要印證文瑞的這個猜想,又或者那一陣槍響只是信號。文瑞話音剛落,西安城四周的槍炮聲就漸次響成了一片,再也分不清疏密。

長庚手中酒杯「啪噠」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失神地說道:「終於還是來了!」

文瑞畢竟還是武將,此時急忙說道:「制台、撫台,是走是守,你們拿個主意吧!要是走,下官手裡還有幾百號心腹親信,一定拚死護衛兩位大人出城。要是守,我們就該火速撤到滿城中,遲了就來不及了!」

是走、是守,錢能訓這個臨時代理巡撫也無法拿主意,關鍵還得聽陝甘總督長庚的。

長庚此時反而鎮靜下來,重新拿起一個酒杯,斟滿酒慢慢飲盡,這才說道:「作亂新軍有三千人吧?此刻他們怕是已經入城,分據各處要地了。我們別說出城,就是去滿城也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既然如此,我們何必再枉費精力?自古以來,沒有不亡之國,沒有不死之君。大清立國近三百年,只怕現在也到了山窮水盡、壽終正寢的時候了。我們三人共事這麼長時間也算緣分,不如坐下來再喝杯酒吧!等下亂黨頭領來了,跟他商量商量,若能看在我等沒有頑抗的份上,保全闔城旗人的性命,就是不辜負皇恩!如果他們不分青紅皂白,我們三人在黃泉路上做伴同行,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文瑞重重嘆口氣,坐下來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就這樣,趙景行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攻進了總督衙署,然後在正堂上看見陝西三位最高軍政長官正殷勤地推杯換盞。本來以為會有場惡戰的士兵,見此場景都大吃一驚。

長庚看到趙景行卻絲毫沒有驚詫之色,反而笑呵呵地招呼道:「來、來、來,快過來喝酒,我們已經等你好一會兒了!」

趙景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裡尋思道:難道這三位大佬準備飲鴆殉清?自己可不能大意,要是貿貿然喝了毒酒,可就冤哉乎也了!不過他還是麾退了手下兵士,依言在桌旁坐好:「請諸位原諒,在下還有軍務在身,酒就不喝了。」

文瑞痛飲了一杯,說道:「唐詩有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足見從軍就是要喝酒的,不僅要喝,而且還要大碗大碗地喝,否則怎麼能顯示出『赳赳武夫,國之干城』的氣概來?」

錢能訓插話介紹道:「這位大人是陝甘總督長庚長制台,這位大人是西安將軍文瑞文將軍,敝人是護理陝西巡撫錢能訓。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趙景行也不掩飾:「在下趙景行,字行止,忝為第四十四混成協協統,現在率軍舉義,光復陝西,恢複中華。」

長庚點點頭:「趙將軍,在下明人不說暗話,知道現在大清形勢已不可挽回。只求將軍高抬貴手,饒過滿城數万旗人性命。雖然當年八旗入關時或有過錯,但畢竟已經過去兩三百年。《公羊傳》說:『善善及其子孫,惡惡止其身。』滿漢之間何必舊事重提,再生恩怨?」

趙景行肅聲答道:「長大人多慮了!在下從小跟隨先生讀書,受先生教誨,知道凡我國民應該人人平等,漢滿蒙回藏等皆是中華民族一分子,之間並無不可調解的怨恨。如今我等率軍舉義,恢複中華,只不過是想廢除皇權,推行民主,實現共和,當然不會做出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不義之舉。若是做出那種事,又與當年滿清入關有何區別?當然,如果他們負隅頑抗,我們也不會手軟!」

長庚飲盡杯中酒,把酒杯扔到地上:「既然如此,長某也就安心了!不知趙將軍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幾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長某絕不皺半下眉頭!」

趙景行解釋道:「我等既然連滿人都不殺,自然更也不會對陝西上下官員大開殺戒。只要你們願做中華民國政府的國民,我等不會與你們為難的。不過現在處於非常時期,希望你們能出面幫忙安撫全省士紳、旗人,避免出現無謂的傷亡。如果不願意,則煩請你們移居別處,在我們監視下藏匿一段時間,等形勢穩定以後再出來。」

作為西安將軍,文瑞平日駐紮滿城,親屬、袍澤大半也住在那裡。如今革命黨舉事,他們一定不甘新引頸就戮,很可能拿起武器以死相拼。如今既然大家能不死,又何苦送命么?所以他聽了趙景行的話,趕緊站起身:「趙將軍,我想現在就去滿城,讓大家放下刀槍,化干戈為玉帛!去晚了,只怕——」

趙景行也覺得事關重大,急忙起身:「文將軍說得極是,我現在便和你同去!」

雖然在兩個時辰之前,錢能訓還痛罵程德全負恩忘義。但兩個時辰之後,程德全的成功案例卻給了錢能訓無限希望:既然程德全能從江蘇巡撫搖身一變成為江蘇都督,為什麼我不能?即便當不了都督,撈個一官半職也比回家做個富家翁強吧?

想到這裡,錢能訓也連忙扶著座子站起來,拱手說道:「趙將軍,至於安撫省城士紳,在下或許可以效綿薄之力!」

趙景行連忙答禮:「那實在是太好了。來人,帶錢大人去見徐樹錚徐將軍,儘快貼出安民告示。」

片刻之後,正堂里喝酒的便只剩下長庚一人,四周都是持槍看守的學生兵。長庚不禁長嘆一聲,喃喃說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半是讀書人。古人誠不我欺啊!」

在護理陝西巡撫和西安將軍的幫助下,趙景行所部很快平息城內各處戰火,在11月5日下午五時許,以「中華民國陝西軍政府」的名義貼出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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