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閨怨無夢 一〇三、信有詩書付託難

本來這群小夥子就有不少參加過義和團,對於妖魔鬼怪之類的很是迷信,現在聽了道士的話,只覺得他大有道行深不可測,當下反問:「咦!你怎麼知道?」

這麼一問,反而坐實了自己是欽差大臣派來的。

老道士把笤帚靠在牆上,向來人微微稽首:「年前,貧道曾斗膽向老佛爺寫了封摺子,說發現了藏經卷。前些日子,便聽聞欽差大人到了安西。眼下,你們來了就問經卷的事。貧道如何猜不到呢?」

小夥子相互對視一眼,心裡也拿不定注意,難道孫先生是奉旨來取藏經卷?便由程子寅出頭:「王道長,我們是奉欽差孫大人的命令,前來取藏經卷,還請你配合。」

王道士又一稽首,連聲稱是。便扛起笤帚,帶著這群小夥子,慢慢走到自己住處。推開一堆雜物,見有一個大樟木箱子,打開看時,裡面只放有數十個捲軸。上去兩個小夥子,把箱子抬了過來。

王道士也再不說話。程子寅左顧右盼,看了半天,不見有其他箱子。孫先生說的是「數萬卷」,這才區區的幾十卷而已,問:「王道長,其餘的呢?」

「都在這裡了,就這些。」王圓籙捻著鬍子,一臉坦誠。

「不對!」「胡扯!」「瞎說!」「亂講!」小夥子們紛紛搖頭。

「就這些啦,其他的都送給知州老爺老公祖、知縣大老爺他們了。」王圓籙氣不長喘臉不紅。

「我們大人說的可是有數萬卷!」小夥子大聲嚷道。

「數萬卷?」王圓籙這才一副如夢初醒、恍然大悟的樣子,「對對對,是還有一些,不過還在藏經洞里。呵呵呵呵,年齡一大,記性就壞了,很多事轉眼就忘,幸好上差提醒,差點誤了大事!」

這才慢悠悠地帶著這群小夥子來到第千佛洞16窟,扒開一堆淤沙,就能看見牆壁上有一個大孔,乘著晨光,發現果然裡面堆滿了長長短短的各色經卷。

一群小夥子樂不可極,早有人回旅店趕馬車去了。剩下的小夥子,有人鑽進洞內,把經卷遞出來;外面的人則根據長短,分別放置。等馬車到了,又分頭裝箱。

王圓籙看著這群小夥子在那裡忙忙碌碌,站在一邊,不知心裡想些什麼。逮著空兒,問領頭的程子寅:「敢問上差,欽差大人還有什麼吩咐么?」

程子寅雖然年紀輕,但能被老趙選到孫元起身邊做事,肯定不是個傻子。相反,還是一個非常機靈的小子,便一副才記起來的模樣:「對對對,是還有一些。呵呵呵呵,年齡一大,記性就壞了,很多事轉眼就忘,幸好道長提醒,差點誤了大事!」

這話是剛才王道長說的,這時重複一遍,周圍聽了都大笑。王道士也有些不自在。

程子寅面容一整:「孫大人見你看守經書有功,特賞白銀兩千兩。」說完,從身上掏出兩千兩銀票,遞了過去。

王圓籙連忙跪倒,叩頭謝恩之後,抖抖索索地接過銀票,翻來覆去地看了幾回。周圍的人又笑:「欽差大人給的銀票,還能有假?」

王圓籙不好意思地答道:「貧道平生未曾見此巨額銀票,今日有幸蒙欽差大人賞賜,才得以開眼,所以要好好看看。哦,對了,上差是否口渴?貧道現在便去燒茶!」

等王道士走遠,便有小夥子問程子寅:「子寅哥,為什麼給牛鼻子那麼多錢?依俺說,撐死給個幾百兩。」

見他一說,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搭腔:「對啊對啊,給幾十兩銀子意思意思就行了。」

「這就是堆舊紙,值不了多少錢!」

「便是一文錢不給,保准他連個屁也不敢放!」

程子寅一擺手:「來時,孫先生可是一再交代要保密,不能走漏風聲。剩下的,花多少錢都無所謂。如果俺們不給,或者給得少,難保那道士要到處亂說。現在給了他兩千兩,他是打死也不會說的。你們想想,這個地方周圍幾十里就沒幾戶人家,他要露白,俺敢保證,不要三天,就有馬賊找上門來!你們信不?」

周圍的人都紛紛點頭稱是。

王圓籙送茶過來的時候,又帶了數十卷文書過來。原來這老道士狡兔三窟,私下還藏了不少。平日里不見兔子不撒鷹,送人一卷兩卷地送。這回一下得了兩千兩銀子,歡喜得心花怒放,便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雖然敦煌遺書有四萬件以上,分量卻不大,小夥子用一天時間就收拾乾淨,裝箱走人。到敦煌城外,會合另一批人,雇上鏢師,數十輛大車,浩浩蕩蕩地從來時的原路返京。這時候,孫元起一行早已離開安西,順著另一條道,慢悠悠的往北京走去。

且說這王圓籙平日里都是省吃儉用,到處化緣,勉強過活。如今陡然得了兩千兩銀子,十來天都沒睡好,時常半夜驚醒,連忙去掏衣兜,發現銀票還在,才長長地鬆口氣。

後來,他用這筆錢在莫高窟建了座道院,拉起圍牆,把整個千佛洞給圍了起來。因為有了錢,又收下幾個弟子,莫高窟的香火倒旺盛不少,一掃之前的頹敗氣息。斯坦因聞聽消息來到敦煌時,別說一卷經書沒有,便是進道院都要費一番周折,莫高窟的佛像、壁畫自然也得以保全。這些無心之善,是孫元起沒有想到的。

孫元起回來路上,一方面要兼顧學生的實習和身體,另外還要和地方官員應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回到已經是七月下旬。程子寅雖然帶著大幾十個箱子,每日起早趕晚,顧不上好好休息,一路風塵僕僕,卻提前十多天到了學校。因為秉承「保密」原則,進學校都選在半夜,直接拉到孫家院子里。

薇拉大半夜被叫醒,看門外一隊人拉著馬車,初以為是孫元起回來,開門看時,卻是程子寅幾個在門口一聲不響地往地上卸箱子,連馬蹄上都裹著稻草。氣氛多少有些詭異。受這影響,薇拉說話也是小小聲:「這是怎麼回事?」

「太太,」程子寅抹了抹臉上汗,過來低聲喚了一聲,「孫先生還沒回來么?這些是孫先生在西北找到的寶貝,讓俺們運回來。他一再囑咐俺們要保密,所以才在半夜弄過來。」

薇拉雖然有些一頭霧水,但大致聽明白了,這些是丈夫在遠方弄到的好東西,需要保密。當下打開大門,讓人把東西搬到屋裡。大幾十個箱子,頓時把屋裡擠得滿滿當當,直頂到天花板,過道狹窄到需要側身而行。第二天早上,小念祖起床一看,樓下樓下大變樣,原來寬闊的客廳只剩下一小片放桌椅的地方,高興得只拍手掌:「Mammy,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念祖沒有高興多久,因為堆滿箱子,屋子裡黑乎乎的,習慣於原來地形的他就一頭撞在箱子,少不得哭鬧一場。待到晚間,原來熟悉的屋子被箱子裝點成另一副模樣,嚇得他又大哭一場。自然對箱子沒有了好感,只盼Daddy早日回來,好把這些討厭的東西弄走。

盼啊盼,過了小半個月,孫元起才帶著學生慢悠悠地回到學校。不是孫元起不想走快,實在是沿途官員熱情挽留,加上饋贈的禮物太多,怎麼快也快不起來。

等了學校,孫元起還不能回家。先囑咐學生回去之後,注意休息,及時整理各種標本、考察筆記和實習報告。學生們一進校門,心早不知道飛哪裡去了,聽了吩咐,轟然答應,然後四散而去,頃刻間消失在大學的各個角落。只看的一群保安和老師目瞪口呆。

接著叫來學校裡面的花匠、園丁,把別人饋贈的奇珍異獸、名花貴木從車上卸下來,趕緊找合適的地方餵養栽種。雖說別人在贈送時,都已做了萬全的準備,可這千里迢迢,車馬顛簸,十有八九都無精打采了,只盼這些校工能巧施妙手,挽救一二。

最後叫來圖書館的館員——雖然說現在暑假,考慮到有些學生不能回家、或不願回家,圖書館、食堂、教室都還是開著的。在學校保安的幫助下,把幾千本圖書運到成蹊館的圖書室。

副校長張元濟、圖書館館長王國維三月份往浙江買書,早已回還。如今正在學校,聞訊連忙趕來。

因為學校放假,王國維時常去琉璃廠購書,因為琉璃廠在北京城南的海王村,而大學則在北京城的西北,中間挺遠,經常數日不回,一回來就帶著半車、一車的好書;偶爾留在大學,則是留在圖書館給已有圖書編目,或擬定購買書目給各家書店準備。今日巧了,恰好他在學校,張元濟便邀他去新建的大圖書館工地瞧瞧工程進度。

見了孫元起,因為大家都在搬書,王國維便乘機說了一下近期的圖書館工作:紹興徐氏的鎔經鑄史齋藏書通過前期翻檢,去掉一些殘缺破裂的本子,剩餘部分已經全部運來,正在編目。眼下各種最緊要的圖書,比如《十三經註疏》、《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唐詩》、《全唐文》、《宋詩鈔》、《二十四史》、《資治通鑒》,都已經備齊。現在,主要是把一些日常需用的、具有一定學術價值的書籍備齊。

「王先生,這麼多書,10萬兩夠用么?」孫元起問道。

「盡夠了!徐氏藏書都是些常見的本子,所以價格不是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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