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霜天曉角 五十三、秋風秋雨總不知

話說孫元起等人在天津換乘火車,不一日到了北京前門。

出了車站,只見天空鉛雲密布,直壓京城。雖是午後,卻不見一絲陽光。初秋的冷風吹來,頗有些涼意。疑心是要下雨,孫元起也急著見薇拉和兒子,租上馬車,連城裡的老宅都沒進,直接穿城而過,望著西北角的經世大學迤邐而去。

自打見面,老趙和老鄭就一直在說小少爺如何如何招人喜歡、如何如何聰明。雖說孩子還沒滿月,這些話不過是說說讓孫元起高興,可是總也聽不厭。越聽,越是迫不及待地想見。

遠遠望見學校門口人家的時候,陰沉的天空終於飄下幾點雨。車夫還要趕回城,見開始落雨,少不得多甩幾回鞭子。

近半年沒見,這校門口更加熱鬧,那些馬棚倒少了許多,到處是新建的土坯房,夾路樹立的招牌幌子憑空添加了幾分人氣。孫元起在車上匆匆一瞥,就看見有賣文房四寶的筆墨店、賣百貨的南雜店,甚至還有小酒館。

要進校門的時候,孫元起吩咐老趙、老趙帶著客人去半山居先安頓下來,順便讓食堂多準備些酒菜。自己卻下了車,要看看學校的變化。

經過一年的風霜洗禮,校門已經褪去那層輕浮的新氣,漸漸凸顯出他的樸實與厚重。入門,綠地中的石碑上又增添了幾列,看來自己走後,又陸續有人捐款,這是好現象。湊上前仔細看去,「光緒二十四年夏五月,體仁閣大學士、吏部尚書、翰林院掌院學士壽州孫諱家鼐,捐銀五千兩」一行還讓孫元起大為感動,下一條就讓他一趔趄:

「光緒二十四年夏六月,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加太子少保銜陳州袁諱世凱,捐銀一萬兩……」

在看到袁世凱的名字之後,後面的劉坤一、張之洞、盛宣懷都是浮雲了。手扶著石碑,孫元起思忖:再過十多年,這名字就和「山木樓」有一拼,你說到時候留是不留呢?

還沒走過風雨橋,就聽見操場上傳來「立——正!」「向右——轉!」「齊步——走!」帶著山東味的口令聲。孫元起回想起來:四月份出國的時候,便和張元濟商議好,等九月開學,便組織全校軍訓,為期一個月。軍訓不是強制的,在開始之初,可以申請不參加;參加之後,卻不能再退。屈指算來,現在是9月下旬,軍訓已接近尾聲,還不知道效果如何?想到這裡,急忙快走幾步。

過了風雨橋,就看見張元濟和嚴復幾個人迎過來:「百熙,別來無恙!」

「托各位的福,一切安好。這幾個月卻是偏勞諸位了!」孫元起拱手,鞠了一個大躬。

寒暄已畢。嚴復笑道:「百熙來得好巧!恰逢今日周六,各個院系組織會操呢!」

大家站在操場邊上,齊向操場中望去,只見廣袤的操場中,排列著大大小小的方塊,攏共有二三百人。人人都穿著灰色上衣下褲的現代軍裝,只是軍帽下拖著一條辮子,多少有些彆扭。

「百熙,靠這邊最近的那群童子軍,是小學堂里的,人數最多。除了學校校工的子女,附近山農聽說上學不要交錢,還發衣服,都陸續把孩子送來;城裡開明的士紳,也有託人送子弟過來的。這麼陸陸續續,前後有五六十人。」張元濟在一旁熱心地介紹道。

他又指著中間那片說道:「那片是中等學堂和高等學堂。今年夏天,南洋公學壓制學生言論自由,激起民憤,有二百多名學生憤而退學。鶴琴和學生們都來信,希望能到這裡借讀。敝人本來就和他們有些香火之情,加上學校建設之初就說歡迎外來學生旁聽、借讀,所以就冒昧應允了,還望百熙不要怪罪我的武斷。」

「菊生先生所為極是!何來武斷之說?便是我,也想這麼做,只是沒有機會罷了。」孫元起非常贊成他引進外援的做法。

「最遠處的是大學堂的學生。今年招生,理、工、醫三個學院招生很順利,但從分數上看,成績優異的不是很多。國學、文學兩院則是英才迭出,據閱卷的幾位老先生說,都是優中選優,不忍刪落啊,最後還多加了幾個名額。」張元濟說到最後,顯得很興奮,「原以為大學堂的學生會不願參加軍訓,結果非常出人意料,無一人缺席。民風振起,由此可見一斑!」

說話間,會操已經開始。

最先是作為教官的保安。半年多的錘鍊,讓這些原先的泥腿子脫去了懶散和拘謹,舉手投足間,大有軍人的幹練果決。遠遠看去,不見他們身後的辮子,想來是盤在帽子里。洗久了的軍裝開始發白,愈發襯出太陽晒黑的臉龐。出腿如風,甩手擺臂如刀切斧劈,這二三十人的小方陣,愣是走出一股排山倒海的氣勢來。

嚴復在一旁嗟嘆道:「這些保安,居然不輸於英國軍校的學生!大清軍人要皆是如此,何患海宇不寧?」

接著是小學堂的學生。這些孩子高矮參差不齊,估計大的已經有十三四歲,小的至多也就六七歲,讓他們參加軍訓,確實有點不妥。本來以為他們會走得七零八落,結果總體上還是整整齊齊,讓人眼前一亮。轉念一想:這些孩子多數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從三四歲起就是泥里來水裡去的,能吃苦。對於這個能吃飽飯、穿新衣、有書念的機會,無論是父母還是自己,想來倍加珍惜。軍訓這種事,當然難不住他們。

看著眼前這群大人樣的孩子,孫元起心中忽然冒出個想法,只是現在不能施行,要等待時機成熟。

接下去是中學生和大學生,經過二十多天的摔打,也是可圈可點。

會操快要結束的時候,細細的雨絲漸漸密了起來。孫元起念著家中的妻兒,便向張元濟、嚴復等人告辭。他們知道情況,自然不多留,臨別還不忘討要孩子的滿月酒吃。

沒走幾步,老趙、老鄭便撐著油紙傘迎了過來。

進屋就看見趙景惠抱著一個寶寶,鄭景懿、宋景堯站在一旁逗弄。薇拉則坐在躺椅上,溺愛地看著孩子。旁邊老趙家的、老鄭家的正在說閑話。見孫元起進來,老趙家的連忙跪下,老鄭家的則機靈地過去扶起了薇拉。眾人蔘差不齊地叫了聲:「老爺!」

孫元起揮揮手:「以後還叫『先生』吧!老爺什麼的,不知有多難聽。」

眾人在場,不便和薇拉親昵,只是愛憐地拍拍她的肩膀:「難為你了!」

「抱抱我們的孩子吧!」薇拉看著孫元起,低聲地說,「他叫林卡。」

「林卡?孩子叫林卡?」孫元起伸手抱過景惠懷中的寶寶,仔細諦視:咖啡色的胎毛柔軟地伏在頭頂上,柔嫩的臉蛋是健康的粉紅色。發覺自己在看他,小傢伙用寶藍色的眼睛好奇地看過來,兩隻小手不停地揮舞著。「真像你,薇拉,林卡的眼睛真像你!」

薇拉幸福地點點頭。

景懿、景堯湊過來:「小少爺的額頭、鼻子、嘴唇比較像先生。」

小少爺?孫元起撓撓頭:「薇拉,林卡的中文名字叫什麼?」

薇拉抿抿嘴:「還沒有起呢。中文命名權歸孩子的父親。」

「那就叫孫念祖吧。」孫元起說出了自己思考已久的答案,然後對景惠、景懿她們說道,「你們以後叫他小念祖就行了,別喊什麼小少爺的。你們還是他的姐姐呢。」

忽然孫元起想起來,語氣有些嚴厲:「誒,你們怎麼沒去上課啊?」

景堯來孫家已經三四年,現在不過是十三四歲,最是不怕這位先生。便搶著答道:「現在是軍訓,我們不用上課。」

薇拉也解釋道:「景惠她們幾個,在和滿樂道先生學些醫術。經常過來照顧我,這些天真是幫了大忙咯!」

孫元起聞言有些歉意,話音轉柔:「等開學了,你們要安心上課。薇拉這兒,有你們母親在就好。」

到了次日,天依然陰得厲害,細如牛毛的秋雨,緊一陣慢一陣,一時半會兒沒有停歇的意思。好在是周末,大家不用軍訓,或躲在修好的春浦樓宿舍補覺,或到成蹊館自習室看書,各得其樂。

校園裡,不是混凝土路,就是石砌台階,下雨天省卻無數麻煩。孫元起坐在校長室,派人請來張元濟先生、O&C事務所的設計師,商議學校的規劃。

各自坐定,孫元起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張元濟先說道:「百熙一去五六個月,學校各項情況可能有所未諳。我就借著這個時間,先說一下近來的情況和問題,大家心中也好有個數。」

據張元濟介紹,這半年左右的時間,在市政公司的幫助下,包括自來水、下水道等市政設施均已竣工,投入使用。與此同時,還修好了一座小水電,發電不僅足敷學校所用,還大有盈餘。學校各處已經用上電燈。

春浦樓宿舍在五六月份就完工了,所有的學生都免費入住。——當然借讀的就要酌情收費了。建在佟文樓背後山頂上的兩座教學樓、一座實驗樓,估計在入冬前可以裝修,來年可以交付使用。

除了正常招生外,還從日本、上海等地聘請了不少優秀的教師,其中就包括愛因斯坦、羅振玉、王國維。當然,隨著師生數量的增加,問題也開始凸顯:食堂太小太擁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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