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人在樓上 三十二、一夜風雷起卧龍

過了幾天,孫家鼐老大人果然派人送來題字,每個字都有一尺見方。孫元起大喜過望,連忙安排找人把這校名刻好。如此,學校的「八」字終於寫出了那一撇。至於那個「捺」,則是孫元起最撓頭的師資問題。

孫元起知道,在新建的學校中,自己只適合做個講師,做教授是高抬。做校長?那完全是高粱稈子做房梁——根本不是那塊料。在孫元起心目中,最好的校長人選,應該是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但不知道蔡先生現在何處高就。前些日子,石蘊玉來訪,談話間才知道,就在前幾天,蔡元培出任南洋公學特班總教習。孫元起知道後,腸子都悔青了!在石蘊玉回上海的時候,孫元起托他幫自己帶封信給蔡元培,信中的招攬之意,那是相當露骨!也不知蔡元培有沒有改換東家的主意。

老大人絕對的說話算數!除了題字,送來的還有幾封沒封口的信,其中一封是給自己的,拆開拜閱。只見上面寫著:

百熙吾孫,前所囑題匾額,今已書就。余不善作擘窠大字,加以年衰,勉力捉筆,神韻俱無,字形都散。如不合用,即可不用也。又學校經、史之師事,餘思之數日。今海內碩儒,當推德清俞曲園、湘陰王壬秋、長沙王益吾。曲園年已八旬,寓居蘇州,恐不願移動。壬秋,曾文正公謂之妄人,然素膺大名,胸中富有萬卷。益吾學問精粹,今開缺在家,是樂育英才者。此三人皆不易致,然汝可將余所草信函寄上,冀萬一之想。如可前來,足為學校之榮光、諸生之良師。縱不可得,亦不失求賢拜聖之意。中年一輩,瑞安孫仲容最為翹楚,博雅貫通,如恭致之,當可前來。善化皮鹿門亦有學識,井研廖季平則多新論。外如柯劭忞、吳汝綸、葉德輝、繆荃孫、崔適、嚴復、陳衍、楊守敬、沈曾植,皆是一時之選。汝可自擇之。祖鼐字。

作為理科生,這些人中除了嚴復翻譯《天演論》有些印象外,孫元起一個都不認識。不過能讓作為大學士、禮部尚書鄭重其事地推薦的,那也定然差不到哪兒去吧?

孫元起現在手頭裡還有三、四萬美金,摺合成白銀有四萬餘兩,除去應付日常開支、以及學生的獎學金,再加上美國的建築設計事務所快來了,估計年底手頭連一萬兩銀子都不剩。一萬兩銀子,如果供孫元起一個人吃喝,那十年、二十年都盡夠了;但對於一個龐大的學校,可能只夠一、兩個月的。

咬咬牙,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捨不得媳婦逮不住流氓!看來,捨不得銀子請不來牛人。所以給這些老先生們寫信的時候,按照老大人推薦的等級,開出巨額花紅:最牛的德清俞曲園、湘陰王壬秋、長沙王益吾,只要來任教,每人每年四千兩的薪酬;瑞安孫仲容,每年三千兩;善化皮鹿門、井研廖季平,每年兩千五百兩;柯劭忞、吳汝綸、葉德輝、繆荃孫、崔適、嚴復、陳衍、楊守敬、沈曾植,每年兩千兩。想當年,自己作為名校海歸、孫大學士的侄孫,京師大學堂才開出六百兩的年薪。自己這回,絕對稱得上是下血本。如果這些人都來,還沒到過年,學校就該舉債度日了!

孫元起把錄取名單、招聘信件都發了出去,又重新回到城外。每天呆在新校區,監督施工、編譯教材,然後盡等開學。連中國與八國聯軍簽訂《辛丑條約》的事情都不關心——即便關心,自己也無能為力,還不如省點心做些別的。

這一天,孫元起正在工地上催促工人加快進度,就見老鄭騎著馬氣喘吁吁跑進來。孫元起估計是找自己的,便把事擱一邊,迎了上去。卻見老鄭手裡捏著一張電報紙,上面是用英文寫的:「我們將於9月14日到達北京火車站,請接站。」

來電報的是誰啊?寫來信人的下角密密麻麻的一片,已經被老鄭的汗水浸得模糊不清,仔細審視半天,也沒看出端緒。不管了,定是美國建築設計事務所的來人。只是不知道是14日的具體什麼時候,沒準兒得在火車站耗一天。

想想,今天已經是9月11日。如果美國人來的話,還有準備住宿的地方,相應的衛生用品、床上用品都得提前預備。當下,安排幾個學生和老鄭先回城裡,處理這些零碎的事兒。自己明天再帶著幾個學生回城,準備迎接客人。

過了一日,孫元起帶著老鄭、韓蘧、潘咸,還有幾個力夫早早趕到了前門火車站,特地打出一個英語牌子「美國O&C建築設計事務所」,惹得周圍來往的人不知多瞧了多少眼。

到了午時,終於從火車站裡走出一大幫金髮碧眼的洋人來,粗略估計,也有十大幾人。孫元起懵了:怎麼,那個事務所的全體人員全都來了?

孫元起迅速穩住心神:人家都到了自己的地頭上,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出有損我禮儀之邦的形象來。臉上帶著微笑:「我是經世大學的校長揚克·約翰遜,歡迎大家來到中國的首都北京!」

「謝謝!我是美國O&C建築設計事務所的副總設計師伯恩。」領頭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充滿成熟的魅力和幹練的氣質,熟練地和孫元起打招呼,「很高興見到您。」

「我也是。」

「我是事務所的設計師……」第二位。

「我是……」第三位。

「我是……」第四位。

第五位孫元起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那裡見過:「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是,約翰遜教授。」那個年輕的小夥子笑著對孫元起說。

「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孫元起又盯著這個年青人看了幾眼。

「是的,我是麥吉爾大學的博士研究生艾倫·穆勒,這是我的同學威廉·朱利安,我們都聽過您的課。是盧瑟福教授派我們來的,他希望我們能跟你做一些研究!」這位叫艾倫的小夥子指著身邊的另一個年青人說道。

「那太好了!」孫元起一直擔心的師資問題,在這一刻終於得到圓滿的解決,真的是「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啊!瞧瞧人家老盧,多夠意思!

接下來的幾個,孫元起不僅認識了,完全是就是以前同事嘛:前面三個,是在耶魯元素實驗室時的熟人;後面四個,則是在MIT電子學實驗室的搭檔,正好每個分室來一個。

最後還有四個,戴著大帽子,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現在見面也不把帽子摘下來。孫元起心想:這四個又是哪個單位的?

走上前去,例行地問道:「你好,歡迎來到北京!」

四個人中的一個頓時跳了起來,高興地喊道:「怎麼樣?揚克他歡迎我們到北京呢!」

孫元起想到一個不敢相信的答案:「你……你是莉莉絲么?」

「Bing-bong!正確!」莉莉絲得意地摘下帽子,還不忘朝孫元起拋個媚眼。

「那……你是艾琳娜?」孫元起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變線。

「是的,約翰遜先生。」艾琳娜摘下帽子,滿臉通紅。

「這麼說來,這位漂亮的女士應該是薇拉小姐咯?」孫元起處在發狂的邊緣。

薇拉很恬靜地摘下帽子,儀態萬方的朝孫元起行了一禮:「謝謝約翰遜先生的誇獎!」

孫元起握緊拳頭,非常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薇拉,你怎麼能和她們一起胡鬧呢?」

薇拉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倒是一旁的莉莉絲按捺不住:「薇拉姐姐的父母要把她嫁給一個討厭的傢伙,我們正好看到你需要助手的信,所以,我們就幫薇拉姐姐逃到這裡了!」

孫元起一頭黑線:這麼狗血的情節,在任何朝代、任何國家都會出現么?

「那麼,這位小朋友一定就是我們非常可愛的妮娜小姐咯?」明明知道那可能是最壞的局面,孫元起還是決定揭開最後一張底牌。

「是的,我是妮娜,約翰遜先生。」小姑娘摘下帽子,一臉興奮狀,還學著薇拉的樣子朝孫元起福了一福,「謝謝約翰遜先生的誇獎!」

啪嗒!蛋糕塗奶油的那一面重重地掉在了骯髒的地板上。孫元起現在已經出離憤怒,朝那三個姑娘低聲吼道:「你們來也就來了,為什麼還要帶上妮娜呢?」

艾琳娜低著頭,用蚊蚋一樣的聲音說道:「我們的出逃計畫被妮娜偷聽到了。她說,如果不帶上她,她就告訴我們的父母……」

看來,這個小蘿莉也不是盞省油的燈!

孫元起以手扶額,半晌才問道:「你們告訴你們父母來中國的事情了么?」

「告訴了!告訴了!」莉莉絲清脆地回答道,「我們一到上海,就給家裡發了封電報,讓他們安心。」

考!自己寶貝女兒先是失蹤數十天,然後被告知已經逃到萬里之外的異國,哪家父母還能安心?

「好!你們做得非常好!」孫元起氣得咬牙切齒,「現在擺在你們面前的有兩個選擇:A,立即送你們到美國大使館去見康格先生,然後等著被遣返回國;B,跟我先到電報局,給你們家裡發信,確認到了我這裡,然後再回去寫一封不少於五千字的信件,詳細向你們父母解釋一切,等O&C事務所工作完成後,隨他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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