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航行了半個月,終於到達了本次航程的終點:舊金山,也稱三藩市、聖弗朗西斯科。
在下船的時候,有美國的海關人員檢查。見是金髮碧眼的,手一揮,便放行了;如果是黃皮膚、黑眼睛的,則全都帶到另外一間屋,要細細審查。孫元起有美國公使館的證明,又有耶魯、MIT、美國化學會的邀請信件,自然不懼怕他。那海關人員看見比自己還高些的孫元起一臉輕鬆地走到他面前,上下掃視一眼,又看見手裡捏著幾份英文證明之類的。本來想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揮揮手,把孫元起放行了。
拖著行李,剛走出碼頭,就見外面圍著一群接人的,舉著各種寫著名字的牌子。咦,那麼怎麼有自己的名字?一個大紙牌,上面寫著「YorkJohnson」,下面是歪歪扭扭的中文「孫元起」,牌子下面圍著幾個人,其中一個赫然是盧瑟福。
盧瑟福和幾個人一邊聊天,一邊盯著碼頭的出口。就見有一個人沖著這邊兒揮手,定眼看時,不是孫元起是誰?看見孫元起穿著西服、襯衫,打著領帶,盧瑟福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這群人中就盧瑟福見過孫元起,見盧瑟福這副吃驚的模樣,都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卻見一個約略一米八的英俊小夥子走了過來,穿著西服襯衫,打著領帶,皮膚白皙,嗯,髮型蠻奇特的。神情間有些憂鬱,還有一股書卷氣,像是一位在校的大學生。如果不是面部輪廓出賣了他,絕對不會有人懷疑他是來自美國的某所高校。
待走近了,盧瑟福使勁揉揉眼睛,才試探著問:「請問,你是York么?」
「是的,盧瑟福先生。」孫元起笑了出來,伸出右手,「非常高興再次見到你!」
盧瑟福頓時跳起來,一把抱住孫元起:「York,真是你啊!你的變化是如此的大,以至於我都不認識了!」
孫元起和盧瑟福熱烈擁抱之後,才解釋道:「所謂『入鄉隨俗』,現在到了美國,少不得要做一些改變。對了,你怎麼來了舊金山?」
「我接到你的電報,知道你六月份要到美國,從遠東到美國每月只有一兩班船,想來你乘坐就是六月中旬的這一艘——去年我搭乘的就是這一班呢。」盧瑟福說,「正好麥吉爾大學快放暑假了,我也沒什麼事兒,便來了。」
「謝謝你!」孫元起怕冷落了他的同伴,便提醒他說:「你還沒有介紹你的朋友呢。」
盧瑟福拍拍頭:「我一高興,差點忘了!這些都是我剛剛認識的,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工作,那便是接你。與其我說,不如大家自我介紹吧?」
最先介紹的是一位四十歲的中年人,看樣子就是標準的美國學者:「這位是約翰·馬丁,來自加大伯克利分校,是位著名的化學教授,同時也是美國化學會西部分會的副會長。我叫戴維·林特,舊金山大學的化學教授,美國化學會西部分會秘書。」
約翰·馬丁大約五十歲,有些拙於言辭,聽了戴維的介紹,連忙擺手:「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化學老師……」
孫元起主動和他們握了握手。在和馬丁教授握手的時候,馬丁教授還有些吃驚:「你便是寫《化學原理》的YorkJohnson么?真是令人不敢相信的年青!」
「《化學原理》?」孫元起有些迷惑。
盧瑟福在一邊解釋道:「就是你給我的《從原子、原子結構到元素、元素周期表、分子及化學反應本質》,名字實在太長,所以再版的時候,只好改名《化學原理》。」
戴維很有學者風度,握手的時候大致介紹了他們的目的和計畫:「約翰遜先生,上月底的時候,美國化學會接到您的電報,知道你應邀於本月來訪,特於本月初致電我們西部分會,希望安排接待事宜。我們西部分會對於先生的到來,感到十分的榮幸。拜讀先生大作的會員,強烈要求學會能夠安排先生一場演講,讓先生能夠給我們介紹一下您對化學原理的認識,希望先生能夠撥冗俯允。」
孫元起有些無奈,自己對於化學認識也就局限於研究生以前所學,而自己的專長物理似乎不為人所重:「好的,那是我的榮幸!」
接下來的是耶魯大學的一位年青人,也不能說年青,估計有三十多歲:「你好,約翰遜先生,我是耶魯大學校友會的麥克·唐納森,歡迎你從遙遠的遠東來到美利堅,來到耶魯大學。」
孫元起一鞠躬:「感謝『母校』!感謝唐納森先生!」
最後兩位,想必是來自MIT的,是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帶著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只是不知道是他的女兒還是學生。中年人自我介紹道:「很高興見到你,約翰遜先生。我是MIT理學院的梅克斯·羅西,這是我的女兒艾琳娜·羅西。」
「見到你們很榮幸,羅西先生和美麗的羅西小姐。」孫元起和他們一一握手。
那位十七八歲的少女眼睛裡充滿了好奇,但初次見面的陌生還是阻礙了問一些奇怪的問題:「見到你很高興,約翰遜先生。」
相互交談了一會兒,不外乎天氣、旅途之類無關痛癢的,又商量了一下接下來幾天的行程安排。按照計畫,孫元起在舊金山先休息一日,然後明天到舊金山大學講演一次,後天到距此不遠的加大伯克利分校休息,隨後一天再講演一次。這樣,就結束西部的旅程,乘坐火車到達東部紐約的美國化學會,並訪問康涅狄格州的耶魯大學和馬薩諸塞州的MIT。
計議已定,大家往外走,準備搭人力車。這時候,已經稍稍熟識的艾琳娜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約翰遜先生,你真的是中國人么?」
「是的,我確信我是中國人!」孫元起從來沒有在這種問題上迷惑過。
「可是,你和他們看上去完全不一樣呀!」順著艾琳娜的手指,可以看見碼頭上來來往往扛著包裹的華人力夫,街邊等著拉客的華人車夫,街邊陰暗處蜷縮的華人乞丐——他們都拖著辮子,這一點很容易區別於其他的民族,「看!他們皮膚黧黑,身材矮小,拖著辮子,穿著長袍;而你,皮膚白皙,身材高大,短頭髮,西服、襯衫、皮鞋、領帶……完全不一樣!」
自鴉片戰爭以來,美國資產階級從中國誘騙走了大批的華工。這些華工在美國墾荒、修路、開礦,擔負著極為繁重的勞動,促進了美國的繁榮。在不少大城市形成了「唐人街」之類的華人聚居區,其中尤以舊金山華人最多。同治、光緒年間,美國發生經濟危機,美國資產階級為了擺脫困境,開始煽動排華。光緒二十年(1894),美國迫使清廷訂立了《限禁來美華工保護寓美華人條約》,對赴美華工作了種種苛刻的限制。美國各州也發布了各種排華法令,迫害華工、華僑的罪行愈演愈烈,使得華人求職就業受到極大限制,很多華人的店鋪被迫關門,使得華人生活日趨困苦。這些,作為理科生的孫元起自然不知道。當看到這群為了溫飽而艱苦勞作的同胞,就好像當初在大柵欄看見那一巷子難民一般,心中劇震。
羅西先生覺得女兒的話使得客人有一些難堪,便呵斥道:「艾拉,胡說什麼呢!……對不起,約翰遜先生,艾琳娜她年輕不諳事,請您能夠原諒。」
孫元起搖搖頭:「羅西先生,不用道歉的,羅西小姐說得都是實話。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是中國人!」說話的時候,心裡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麼在輪船上輕易剪去頭髮:雖然在其他列強的國度里,這個辮子被視為豬尾巴;可是在這些流落他鄉的華人眼中,同樣拖著一根辮子,又何嘗不是一種對自己國家和民族的肯定與認同呢?
當晚,孫元起住在舊金山大學的一棟別墅裡面,準備第二天的演講。
第二天,孫元起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奇怪的髮型已經不見了——昨晚,他找了個理髮師,把自己剪得狗啃一般的頭髮打理成標準的寸頭,而且他穿著長衫,而不是西服。雖然大家都覺得很驚訝,尊重他人的習慣是一個紳士應守的禮節,所以,也沒有人說什麼。
六月中旬的時候,美國的大學還沒有放假。孫元起在盧瑟福和戴維的陪同下走進會堂,看見周圍坐了不少的老師,更多的是學生。在舊金山,除了舊金山大學之外,還有舊金山州立大學等高校,不過化學教育的水平自然比不上加大伯克利分校。本來,孫元起不太清楚面對的對象,準備了面向普通學生、大學教授兩種方案。現在看來,昨晚的準備是有效用的。
來自本校化學系的戴維·林特教授自然是本次演講的主持人。他走上講堂:「今天,我們很榮幸邀請到來自遠東的著名化學家揚克·約翰遜教授來給我們介紹他的最新研究成果。約翰遜教授年輕的時候——當然他現在也非常非常的年青,足以讓在座的各位嫉妒——在美國留學,之後回到中國,創辦了IPRT,並發表了一系列有重大影響力的論文,在世界範圍內引起極大的反響,被譽為遠東自然科學研究第一人。最近,他應美國化學會、MIT、耶魯大學等學術單位的邀請,前來講學。在路過聖弗朗西斯科的時候,我們攔住了他,然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