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秋日斜斜地照在院子中,縱橫交錯的樹影在院子中勾畫出奇幻的線條。偶爾有風,吹落幾片樹葉,捲動地上的枯葉嘩嘩作響,其中雜有兒童的讀書聲,整個院落顯得靜謐而安詳。每次,孫元起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看到這個場景,都會心地祥和。
孫元起領著四個學生,悄悄地走進院子,然後來到門旁放著「物理傳習所」牌子的一間屋子。身後的幾位學生,看到白底黑漆的「物理傳習所」時,明顯錯愕了一下,相互對視一眼,發現對方眼裡都有一些吃驚。也沒有說什麼,跟著走進屋子。
屋子裡有幾個人,點著蠟燭,真在忙活,看見孫元起領著人進來,都站起來,叫了聲「先生」。
孫元起示意他們繼續手中的活兒:「你們繼續忙你們的。這幾位都是我在京師大學堂的學生,想看看剛編好的課本。」
其他幾個人坐下來,或翻檢紙條,或在抄書,還有的在批改作業。只有劉斌轉過身,從裡面的案上抱過一摞書冊,放在孫元起面前,然後會自己的位子上繼續忙活。
孫元起有些歉意地對後面跟著的四位學生說道:「他們幾個都是我的學生,跟著我學一些東西。最近在編字典,忙得不可開交。有些怠慢了。」
四個學生都點點頭,似乎怕說話打擾了別人的工作。
孫元起指著那一摞書冊:「這就是我們師生合力編寫的幾種教材,物理也在裡面,你們自己找出來看吧。」然後走到一個空閑的書案前,放下挾著的書本。看來那個位置,是他平時坐的。
那四個學生湊上去,那一摞書冊中,不僅有《中等物理教科書》、《中等化學教科書》、《中等數學教科書》這種書,還有《小學語文教科書》、《小學數學教科書》、《小學自然教科書》等小學堂用的教材,此外,還有《心理學大綱》、《教育學大綱》、《教學方法論》。最後三種,為孫元起培養他幾個弟子去教小學堂時所用,最後編輯成書。幾乎每本書的扉頁上,都有「孫元起百熙著」的字樣,是學生們抄寫時習慣加上去的。
那四個學生,把每本書翻了一遍,最後,他們抱著一摞書,來到孫元起面前,說道:「先生,這些書,我們都想借回去看看……」
大概他們說話的時候,都有些臉紅。好在屋裡現在比較暗,看不太清。孫元起掃了一眼他們拿的書,有些目瞪口呆:他們不僅拿了《中等物理教科書》、《中等化學教科書》、《中等數學教科書》,這在意料之中;還拿了《心理學大綱》、《教育學大綱》、《教學方法論》,這也不算奇怪;關鍵是,他們連《小學語文教科書》、《小學自然教科書》都拿了。心想,可能他們嫌《小學數學教科書》那幾本太簡單,實在看不上,所以沒拿,其他的都沒落下。
孫元起也不好什麼,點點頭:「好的。只是這些書,都是只有這一本,所以你們用的時候,萬不可丟棄毀壞!」
四個人連連保證,其中,李國秉更是拍著胸脯說:「孫先生你放心,人在書在!」然後四個人便起身告辭。孫元起有事兒,也沒有多留。
路上,一直沉默寡言的曾廣錫突然說道:「孫先生院中那匾額下的一行英文,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英文?你說的是物理傳習所下面的那行英文么?」左功先問道。
胡勛很老成,觀察得也最仔細,回憶道:「好像是『InstituteofPhysicalReseardTeag』……」
「InstituteofPhysicalReseardTeag?」李國秉重複一遍,比胡勛說得純正多了,一口標準的英國腔。突然,好像頓悟了一樣:「IPRT!」
「IPRT?YorkJohnson?難道孫先生就是寫那本化學專著的YorkJohnson?」左功先驚得跳起來。
「哪本化學專著?」胡勛問道。
李國秉也跳起來:「我們現在就回去問問他!」說著就拉著曾廣錫往回走。
胡勛連忙攔住李國秉。曾廣錫回答剛才胡勛的問題:「那本書叫《化學原理》,據說最初的時候,名字很長,好像叫什麼從原子、原子結構到元素、元素周期表什麼的,反正名字極長就是了。後來大家都嫌名字拗口,便改叫《化學原理》了。」
「《化學原理》?聽這名字,就像很深奧的一本書。孫先生寫的么?」
左功先回答道:「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在問呢。那本書上寫的是a的YorkJohnson,最初在加拿大的一個出版社出版,寄給各個國家的自然科學學會、以及著名的大學。開始,誰也不太在意;漸漸的,大家都開始傳閱這本書,並迅速被書中的觀點說服。因為最初贈送的書很少,供不應求,於是就不停地再版,據說現在西洋學界人手一本!」
李國秉搶著說:「前幾天,祖父還問我,京師大學堂有沒有個叫約克·約翰遜的老師。還說,很多洋人在打聽呢!」
曾廣錫思忖道:「YorkJohnson……JohnsonYork……SonYork,孫元起……沒錯!那個YorkJohnson應該就是孫先生!可是孫先生為什麼不用本名呢?」
胡勛想了想,說道:「孫先生年少學高,卻時常有憂鬱之色,會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
其他三個聽了,都點點頭,也不提現在回去找孫先生的事了。
半晌,胡勛又說:「你們看過那本書么?」
其他三個人一起搖頭。左功先明顯知道的多一些:「據說,《化學原理》那本書極端精奧,在西洋也只有教授才能勉強讀懂,教授中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其中的奧妙。中國現在自然沒有人能讀懂,也就無從翻譯了。噢,如果是孫先生寫的,那他自然是懂了。」
曾廣錫插了一句話:「你們看,我們拿回來的這些書,從小學到大學,各種教科書都有。除了教科書,還有教育學、心理學什麼什麼的……現在又有《化學原理》,孫先生是無所不知么?」
說得其他幾個人都是一怔。曾廣錫接著說:「傳聞孫先生是孫壽州的侄孫,這應該是沒錯的,剛才我還在孫先生門前看見孫壽州府上的僕人。我估計,孫先生最多不過二十五歲!三十歲,頂天了!」
胡勛搖搖頭:「我才二十四歲,孫先生看上去可比我年輕多了。估計,孫先生也就二十歲左右。」
左功先也說:「看面相和說話,我看也就二十歲上下。」
李國秉張大嘴巴:「二十歲,懂得那麼多學問,難道是妖怪?」
胡勛抬手給了他一個暴栗:「天地君親師,懂么!」
左功先一臉疑問:「那麼,孫先生是『生而知之者』?」
幾個人一起吸口涼氣,腦海里同時閃過一個詞:聖人?又連忙搖搖腦袋,似乎想把這種想法甩出腦袋。過了一會兒,胡勛才慢慢說道:「算了,既然孫先生不願意露面,我們也就不要聲張了!今天的事,大家記得不要亂說!」
幾個人都點點頭,表示省得。
第二日,孫元起在京師大學堂沒有課。又過了一日,孫元起才來。課上一切正常。等下了課,左功先他們輕車熟路地跟在孫元起背後離開教室,然後喊道:「孫先生!」
孫元起轉過身:「哦,你們啊。有事么?」
胡勛最老成,走上來遞過一冊書:「先生,我們先看完了一本書,便先還給你。」
接過來一看,《小學自然教科書》。這應該是他們拿去的書中最簡單的,只是一些生活中的科學常識,最先還回來也在情理之中。孫元起點點頭,收下書:「好的。還有什麼事兒么?」
李國秉從書袋裡拿出一本,面有羞愧地說:「先生,這本書我們都沒看懂……」
再看,卻是《小學語文教科書》。李國秉翻開書,指著每個字上的漢語拼音問道:「這是什麼?不像法文啊。」
「這是漢語拼音。」孫元起在和學生們編字典的時候,對古代的字典已經有一個比較深入的了解,「類似於反切,專門來拼漢字的讀音的。主要有兩個好處:一是便於兒童進一步學習生僻字詞;二是便於查找只知讀音、不知字形的漢字。」
曾廣錫問道:「這是孫先生自己編的?」
孫元起心想,漢語拼音是新中國後才有的,也不知道誰編的。至於現在這個時代,確實是自己編的。於是,含糊地回答道:「算是吧……」
左功先搶著問:「那如何檢字呢?」
「哦,我和幾個學生在編字典,就快編好了。」
幾個學生一起驚道:「咦,編字典?」相對看了一眼,心想:是了,能者無所不能!
胡勛慢慢問道:「先生,這讀音的方案,我們能看看么?」
「自然是沒問題的。」孫元起對推廣漢語拼音還是很熱心的,畢竟進入信息時代之後,拼音大有功用。「你們要看,我下次帶給你們。」
胡勛躬身答道:「謝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