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春節,孫元起清點了一下自己的積蓄。京師大學堂教習,每月五十兩銀子,一共領了8個月,計400兩;崇實中學教員,每月四十塊銀元,也是8個月,計320塊;再加上論文所得的近300塊銀元,這是來清朝之後的全部收入。這幾個月來,吃穿住行、往來應酬,都從這裡面支出。如今,手頭只有二百六十兩銀子,不到二百塊銀元。銀元剩得少,銀兩剩得多,那是因為銀元使用和攜帶方便。
現在,孫元起也算是家大業大:光「僕人」就有十個,專門負責自己的衣食住行,真是豪奢!其實,孫元起每月支付月份錢的只有五個:老佟、老趙、鄭友三,每人五塊銀元;老趙家的、老鄭家的,每月三塊。至於那些「童工」,算是免費使用。即便如此,老佟加上這兩家人已經盛讚「孫先生實在太慷慨了」!
銀子流水價的花出去,自然得想法子賺進來,所謂「堤內損失堤外補」,否則沒幾個月,「孫府」上不得破產,也得裁人!京師大學堂和崇實中學給的薪水已經很豐厚,不能再去請求加工資。最後,只能從洋人身上撈錢了:繼續深入開展論文「撰寫」大業!
到孫家鼐、丁韙良、美國公使館拜完年,孫元起躲在書房,把改名趙景行的大毛也趕出去,自己一個人鋪開白紙,開始構思論文。剽竊方向是早就想好的,那就是解決經典物理的重大難題:「紫外災難」。
18世紀後期,在化學反應中,人們開始察覺到熱輻射現象。1790年,法國的皮克泰特進行了實驗研究,證實物體能夠類似於發光那樣產生熱輻射。之後,人們開始注意研究物體的輻射與這個物體對光的吸收之間的關係。尤其是在19世紀末,由於冶金等各方面的需求,人們急於知道輻射強度與光波長之間的關係。單靠實驗逐一找對應點的方法,猶如鈍刀子割肉。這時候維恩和瑞利—金斯分別發表了兩個公式,試圖解決這一問題。
維恩1896年發表的公式,被稱為維恩輻射定律。該定律在低溫、短波區域內和實驗結果符合得較好,而在高溫、長波區域則不符。
瑞利分析了維恩公式,認為他的推導不嚴密。1900年6月,發表了瑞利輻射公式。但其中的一個係數存在錯誤,為金斯所糾正,故而又稱瑞利—金斯定律。該定律在長波區和實驗結果符合,而在短波區又不符合。而且當波長接近紫外時,計算出的能量為無限大!但瑞利—金斯等人得出的共識,是根據經典物理的理論嚴密推導的,瑞利和金斯也是物理學界公認的治學嚴謹的人,理論值與實驗值在短波區的北轍南轅,使人們不得不稱之為「紫外災難」。
紫外災難也就是經典物理的災難。
1900年10月19日,普朗克在德國物理學會的會議上,以《維恩輻射定律的改進》為題報告了他的成果,史稱「普朗克公式」。該公式將維恩公式和瑞利公式綜合在一起,理論值與實驗結果符合得較好。同年12月14日,普朗克又在德國物理學會宣讀論文《關於正常光譜的能量分布定律的理論》,提出了一個假設,即能量可以劃分成N個相等的小份,每個小份叫能量子,每個能量子又與頻率成正比。這一天,被人們看作是量子論的誕生日,普朗克也被尊稱為「量子論之父」。
孫元起論文的名字就是《輻射強度與光波長之間的函數關係》。因為此時瑞利和普朗克都還沒有得出自己的定律,所以全文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沿著瑞利—金斯等人走過的路,根據經典物理學的能量均分原理,嚴密推導出瑞利—金斯定律,但指出該定律在長波區和實驗結果符合,而在短波區則存在問題,而且當波長接近紫外時,計算出的能量為無限大!認為經典物理學存在一定的問題。第二部分則是根據普朗克的方向,得出普朗克內插公式,並進一步認為能量可以劃分為等份的能量子。
論文寫好之後,孫元起把它郵寄給了美國的《Sce》。因為論文中「能量子」的猜想,與經典物理學界長期信奉的「一切自然過程都是連續的」原則相違背,老牌的《Nature》可能對文章後一部分嗤之以鼻,刪去最後一段關於能量子的論述也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倒是開放的《Sce》,可能會更歡迎這種奇思妙想。
論文寄出沒幾天,京師大學堂和崇實中學都開學了。崇實中學的學生與孫元起都已經稔熟,知道他搬了新家,每日里來得更加頻繁。課程還是按照上學期之初所設定的,一步步地往下走,那教材也一點點地往下編。倒是京師大學堂,剛成立不久,學生來自五湖四海,也不知道物理學到什麼程度,讓孫元起很是忐忑。
開學前,抽空又去拜訪丁韙良一次。丁韙良說話很直接:「這些新生,都是各省保送的秀才,背誦《四書》、《五經》是行的;對於物理,怕是一竅不通。」
孫元起只好把他們放到與崇實中學一年級的水平。
趁著這個空兒,與這位老同行討論了一下物理的課程設置:第一年講物理學中的力學、聲學;第二年講熱學、光學;第三年講電學、磁學;第四年講授「物理教授之次序方法」,物理教學法前身。每周都是3個小時,考慮到初次學習物理,分成三次,每次1小時。
計議已定,孫元起方回去準備。這半年多,孫元起已經會認會寫很多繁體字,只是榜書時不注意還會順手寫簡體字——學生們認為是「白字」——而且寫得拙劣,至少比起學生們工整秀媚的蠅頭小楷是差遠了。如今備課準備的,就是考慮板書該寫哪些字的問題。
光緒二十五年正月二十日,京師大學堂正式開課。
大學堂有格致講堂——也就是物理教室——兩處,分別是給仕學、中學兩批人準備的。按照中文總教習許景澄的看法,「俟算學門徑諳曉,再及格致、化學等事」,即先學好數學,再考慮學物理、化學。眼下,只有仕學院的學生在選拔進來時,數學成績不錯,可以直接學物理。
去年十一月開學的時候,已經發了教材,正是孫元起呈遞給孫家鼐的那幾本,封面依然是「初等物理教科書」,扉頁上卻改成「孫元起百熙先生著,京師大學堂刊行」。孫元起見了,只能付之一笑。
即便之前在崇實中學神經已經被鍛煉得粗大無比,當孫元起走進仕學院格致講堂時還是大吃一驚:講台下坐著二十幾個人,年齡小的也有二十歲,年齡大的怕有三四十歲,大部分都留著鬍髭,顯得愈發老成。人人面前除了硯台、毛筆之外,還擺著一套三冊的物理課本。有些嶄新如初,看來是一直沒有開卷;有些則已經磨出毛邊,想來是經常翻閱。但無論如何,都保存得非常好。他們看見自己進來,都用驚異的眼光盯著孫元起。
孫元起大致掃了一眼,用發乾的嗓子說道:「大家好,我叫孫元起,字百熙……」
在孫元起對自己大齡學生們感到驚奇的同時,學生們感到的震驚並不比他少。多年後,有人寫文章回憶這段歲月時,還掩飾不住當時的驚奇。文中說道:
大學堂之開學也,在二十四年之仲冬,先頒諸科之教材。余試閱之,文史各本多陳詞濫調,無非忠孝仁義;而西學各本,太半譯自西洋,佶屈聱牙,難明其意。惟有格致教材,名曰「物理」,初以為誤也。及開卷,則圖文並茂,妙趣橫生,寓哲理於粗淺之中,藏妙思於平白之外,並無膠澀之感,因生信服之心。如此涉淺入深,非邃於此道之巨手不能為也。視著者,署曰「孫元起百熙先生」,乃以為是學界耆宿。然問諸同行,咸雲不知。
二十五年春正月,大學堂課開,同窗無不翹首。上課鐘聲既響,一少年翩翩然入,身形修頎,面容白皙,眼神燦爍,顧盼生姿,居然美男子。眾人初以為同學。及其徑登講台,又以為助教。已而開口曰:「某孫元起也,字百熙。」一座震愕,相對瞠目結舌。世傳有生而知之者,余初不之信。今觀諸孫先生,則信矣!
……
孫元起自然不知道學生們的震驚,因為是第一節課,而且面對的是一群大齡青年,所以講的內容比較寬泛且豐富。首先是宣講物理的學科範疇和實際作用,再介紹經典物理學的基本框架和主要內容,接著說明課本編寫的主要思想和面向對象,最後介紹本學期階段學習的目標。就這樣天南海北的扯上一通,第一節課就下課了。孫元起最後說:「第一節課,我們主要說明物理是什麼,能幹什麼;然後明白自己要學什麼,做什麼。從下一節課起,我們正式開始講授力學,希望大家能預習課本力學分冊的前五頁。就這樣。」
看到下面學生靜謐一片,沒有什麼疑問,便整理一下自己的講稿,邁步走出教室。趙景行聽到下課鐘聲,早已跑到門口候著,見孫元起出來,接過書稿裝進書包,跟在孫元起背後,漸漸走遠。
「哄——」講堂中的學生頓時一反平時沉穩之態,大聲討論起來,彷彿不大聲就不能表達自己的驚奇之情:
「天哪!這位孫先生也太年輕了吧!」
「返老還童么?」
「看到他的書童沒?估計才十一二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