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念家山破 三、月光如水照緇衣

等人群走遠了,孫元起撿起地上的麵包,撣了撣,繼續自己的午餐。午餐吃完了,又發了一會兒呆。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鐘了,孫元起開始考慮接下來幾天如何生活的問題了。從包里掏出紙、筆,一項項列下去:

今天:晚飯。住宿。

明天:早飯,中飯,午飯。住宿。

後天:……

列下去之後,才發現,都是食宿問題,但歸根結底是錢財問題。於是,把紙翻過來,把自己身上現有的物品羅列在紙上:

身上:西服1套;皮鞋1雙;領帶1條。

書包:書包1個;A4紙8張;簽字筆1支;中學物理課本(初中三年級)、《元素髮現趣話》、《漫話原子》各1本。

包裹:長衫1件;帽子1頂;麵包1個;鷹洋15枚;公使館信函1封。

口袋:手機1部;錢包1個;銀行卡、公交卡、購物卡、身份證N張;人民幣287.5元。

寫到這裡,孫元起徹底絕望了:除了康格先生給的東西以外,身上的其他東西幾乎都沒有絲毫用處!

「算了,還是先解決眼下問題吧!」孫元起把紙筆放進書包,思考今天的晚飯和住宿問題:晚飯?這很好解決,康格先生給的麵包還剩一塊,勉強夠晚上裹腹的。住宿?這是個大問題。旅店客棧肯定都不行,不安全不說,康格先生給的15塊鷹洋可得省著點花,誰知道要用多少天呢!再回去找康格先生?那也不行,人家幫了自己那麼大一個忙,哪能老這樣給人添麻煩呢!去找孫家鼐?更不行,沒準兒他們家看門的都不讓見。那去找丁韙良?還是算了,天知道他住哪兒!

就在無計可施的時候,那個看門的矮老頭過來了,繞著孫元起轉了一圈,嘴裡嘖嘖有聲:「還以為是個小日本呢,原來是個假洋鬼子!嘖嘖!咱們大清還有這一號人哪——」

孫元起真煩著呢,聽了他的話,騰地站了起來。

矮老頭本來還趾高氣揚的,一看孫元起個頭兒那麼高,氣焰立馬矮了三分:「你……你想幹什麼?別過來啊——,再過來我可要喊人啦!」

「那你喊啊,恐怕你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孫元起前後在這馬神廟可是逛了十來回,知道這是個荒院子,向來沒什麼人,於是突然想起了這句著名的台詞。說完,一拍大腿:對啊,這個馬神廟就可以住人那!

矮老頭看他這模樣,嚇了一跳,轉身要逃。孫元起快步上前,一把撈住他,心想:可不能讓這關鍵人物給跑咯。

矮老頭已經嚇得有些蒙,臉色灰暗,嘴唇抖動半晌,突然尖叫起來:「殺人啦——救命哪——!」

孫元起也嚇了一跳,連忙捂住他嘴。老頭掙扎得更厲害,身子輕得跟小雞仔似的,勁兒可不小,好幾次差點掙脫出去,估計這就是傳說中的「垂死掙扎」了。

「別喊,我不殺你。」孫元起解釋道,又加了一句:「要是亂喊,別怪我不客氣!」

矮老頭驚恐的點點頭,孫元起才慢慢鬆開手。看著孫元起手收回去,老頭一個骨碌滾出去,爬起來就要跑,嘴裡還不停,聲音都變線走調了:「救命啊……殺人啦……」

孫元起拍馬趕上去,乾脆把老頭按倒在地上,再次捂上嘴:「讓你別喊,你還敢跑,當我不敢殺你么?」

幸好這個院子夠荒涼,周圍沒人家。但凡換個地方,一準兒把人招來,那時候孫元起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定要安他一個殺人的罪名。於是說話間帶了股火氣,眼中也有了小火苗。

矮老頭嚇傻了,手腳被按住掙扎不得,只能一個勁兒嗚嗚,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在臉上糊成一片。

孫元起看不下去,只好又說:「別動,也不要鬼喊,我不是要殺你,只是讓你幫個忙。聽明白沒有?聽明白就點個頭!」

老頭看孫元起不像要殺他的樣子,點點頭。

「那我放開手,可不許再亂動啦,知道么?」孫元起說話中故意帶了些狠勁兒。天可憐見,在二十一世紀,孫元起可是標準的乖乖兒,連雞都沒殺過,到了清朝才幾天,詐騙、造假、恐嚇之類的缺德事幹了個全。這不,眼下正嚇唬一個老頭兒呢!

老頭眼睛緊緊盯著孫元起,連番又點點頭。

孫元起鬆開手,可暗地裡做了提防,怕這老小子又故伎重演。可矮老頭這回老實多了,慢慢支起身,蹲在地上,眼睛瞅著孫元起,不知是仇恨還是恐懼。

「今兒晌午,孫大人已經許我到大學堂任教,你也是知道的。」說到這兒,孫元起頓了一下,矮老頭連忙點頭。孫元起覺得很滿意,繼續說道:「我初來京師,前些日子一直在美國公使館住著,可那兒離大學堂有些遠,我不想老跑,你明白么?」

老頭兒不傻,立馬接過話:「明白明白……這馬神廟的房子都是空著的,您老看哪間合適,隨便挑著住就成。」

「您這個主意不錯!」孫元起覺得老頭挺會來事兒的。矮老頭心裡卻想:屁!什麼我這主意不錯?爺還看不穿你這孫子的花花腸子!

孫元起可不管矮老頭怎麼想,接著說:「那麻煩您領我找間乾淨寬敞些的屋子。」

矮老頭不知是腿蹲麻了,還是剛剛嚇的,站了半天愣是沒站起來,還是孫元起上前扶了一把,才把他拉起來,順手替他撣了撣長衫上的泥土。老頭兒一愣:這大個兒不像是個壞人。便乖乖的在前面領路。

到底是「掌門人」,對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是熟,矮老頭輕車熟路的在這幾百間房子里給孫元起找了一個乾淨的院落,還是單門獨戶的。這擱二十一世紀,在二環內有個四合院,省部級也沒這待遇。孫元起很是滿意,準備長期據有。

看孫元起很滿意,矮老頭也識趣的告別。看矮老頭往出走,孫元起心裡也不落忍,平白無辜的恐嚇了人家一頓,還憑空落人一套房子住,總覺得虧心。一咬牙,從包裹里摸出康格先生給的鷹洋,數了五枚,也不知道這五枚大洋能值多少錢,追上前去,遞了過去。

矮老頭被叫住,不知有什麼事,看遞過來東西,便兩隻手合成一捧,接了過來,發現卻是好幾枚鷹洋,立馬撩起衣襟,給孫元起打了個千兒:「謝爺的賞!」

孫元起趕忙上前扶起他,心想:這可不是賞,是我買這房子的錢。又問:「您老貴姓?」

「可當不得您這稱呼!我姓佟,人冬佟,以後喊我『老佟』就行。」

孫元起記得他說過自己是旗人,就說:「佟可是八旗中的大姓啊!」

「那是!聽老輩人說,咱們佟家在康熙爺的時候,可是出過宰相和大將軍的。」老佟說這個的時候,微駝的腰桿挺得倍兒直,「只是現在不行啦,連月份錢糧都快沒啦!只能給人看門糊口啦……」半晌,又低聲說:「旗人都要不行了,我看天是要變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挺直的腰桿也彎了下去,似乎比剛才更駝了。

兩人相對靜默很久,矮老頭拱了拱手,轉過身,慢慢的往前門走去。遠遠的,孫元起還能聽見他的嘆息。

孫元起看老佟走遠,也轉身進屋,打算對這四合院仔細巡查了一圈,大致熟悉一下格局。入門是一堵影壁,繞過影壁,順著長廊先到東廂房,主體是廚房,鐵鍋已經被人揭走了,餐具也一件沒剩,只留下一個冷灶塘兒,上面結了好幾個蜘蛛網。看來,這四合院之前應是有人家住的。

再往北,東北角有個小門,出去卻是個花圃,廁所在一叢竹林里。所謂的廁所,不過是一個土坑上擱兩根木頭罷了。

「以後上廁所可得小心些。」孫元起暗自提醒自己。

走回來繼續逛。來到正屋,中間顯然是客房,只是桌椅早已不知去向,牆上懸掛的破舊中堂和半拉對聯,依稀能看出之前的不俗氣象。正堂東側是正寢,土炕還算完整,上面有半張席子,已經落了一層灰塵,灰塵上幾行細碎的足跡,想來是老鼠的傑作。西側那間,從一張欹側的書架可以看出以前是書房,其他則空空如也。

來到西廂房,靠北一側是張炕,壘炕的土坯已經碎裂,露出漆黑的炕洞。靠南一側是放雜物的地方,估計有用的東西都被前主人搬走了,只剩下一些破爛兒。

出來再往南廂房,在西、南兩屋犄角的位置有口井,踢了塊土坷垃下去,但聽見「咚嚨——」一聲,卻是有水,貌似還挺深。南廂房應該是奴僕人住的,屋子低矮,胡亂擺放一些使用物事。

繞著四合院看了一圈,心裡總算有了底兒。把包裹、書包都掛在中庭的柳樹丫上,想了想,又脫了西服、襯衫、領帶、皮鞋、襪子,疊好放在包裹里,渾身就穿一平角內褲,在夏日夕陽下倒是非常涼爽,開始在院子中忙活開來。

等到月華初上的時候,才把正堂和寢室整理好。因為沒有燭火,屋裡黑成一團,只好停下來。中間老佟倒是來過一次,伸頭看見他脫得赤條條的只穿一內褲,又把頭縮了回去。

孫元起把衣服和包裹抱進寢室,坐在破席上,把早上剩下的一個麵包給啃完。因為忙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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