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生命的音樂

左手的大指和小指,厚實的指肚緊貼住琴鍵,手腕微微顫動,一陣渾濁的音流從鋼琴中流出,隱隱帶著一股不安和激動的情緒!

《豫北敘事曲》,作曲家劉文金創作於1958年。樂曲通過兩個主題的對比發展,表現了豫北人民的精神面貌在解放前後所發生的本質變化。這是一首廣為流傳的二胡名曲,同時也是難度頗高的一首曲子。

在一片帶著痛苦情緒的渾濁音流中,劉宇凡的右手幾個連續八度的上行,突然奏出了一陣堅定剛毅的主題!

琴聲,如同在黑暗中掙扎般,於痛苦中帶著不屈的意志,讓人精神頓感一振!

感受著這琴聲中蘊含的力量,千餘聽眾的臉上也換上了一副莊嚴肅穆的表情!面對這樣的音樂,任誰也無法露出輕鬆愉快的表情!

那烏莫夫看著鋼琴前的劉宇凡,那幾乎是一字一頓的樂句,和昨日他表現出的大氣磅礴截然不同,這琴聲中,彷彿蘊含著太多的苦難和壓抑。他的臉上露出了驚容,不理解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孩子,是如何能奏出感情如此深沉的音樂的!

「難以置信,這音樂中蘊含的這種不屈的意志和那份對苦難的描述,竟是如此深刻!」那烏莫夫心裡驚嘆道。

共鳴洪亮的大斯坦威,在劉宇凡幾乎全是雙手八度的觸鍵下,最大程度地將其豐富多彩的音色展現了出來。這段開篇的鋼琴引子,如同一部龐大的史詩般,將一段厚重的歷史,真實地呈現在了人們的面前。

雖然沒有任何語言,但所有的聽者,卻都感受到了那音樂中所蘊含的情緒,以及它想要表達的情緒!

耳聽著這段熟悉的前奏,陳思穎的心靈也瞬間如同被撞擊一般,頓時陷落!同樣的旋律,此刻聽在她的耳朵里,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劉宇凡的琴聲中,似是帶著一股魔力,那些旋律在她聽來,就像是富有生命般,瞬間將其帶入了曲子所描述的意境中!

耳聽得鋼琴聲由激昂轉向平靜,出現了兩個八拍的柔和律動,陳思穎也做好的演奏的準備。

一陣如同娓娓道來的輕語般的二胡,就那麼平平淡淡,自自然然地在陳思穎的手中流出,飄進聽眾的耳中。

如同一位經歷了無數苦難的婦人,坐在一把陪她共同經歷了無數歲月的藤椅上,向聽者緩緩講述著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

二胡聲柔和,細膩中不乏韌性,每句之間的銜接都是那般流暢自然,不見絲毫生澀。聽著那二胡聲,就像真的有人坐在你的面前和你講話一樣,它帶著你的思維,穿越歷史時空,於平靜中表述著那段驚心動魄的歲月。

外表平和安靜,內里堅強而韌性十足,這是中國婦女性格的真實寫照。而這首二胡曲,則是將這種性格融合在那段苦難深重的歲月里,用音樂的語言深刻地表現了出來。

陳思穎皓腕輕拉輕送,弓弦如同富有生命般,每一弓都餘韻十足,讓人回味無窮。

看著自己學生在台上的演奏,連宋菲這位二胡演奏的大家都有些驚訝。陳思穎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小丫頭天賦是不錯,不過在宋菲的心裡,她的技巧倒是夠了,但對音樂的感悟和理解卻需要進一步再鍛煉鍛煉。誰料在今天這樣一場交流匯演中,自己的這個愛徒卻超水平發揮,隱隱有了幾分大家的味道!

宋菲微微閉著眼睛,聽著這首熟悉的樂曲。這曲子是她拉了無數遍的,也是她親手交給陳思穎的,她熟悉裡面每一處細節。如今,這熟悉的旋律在學生的手下流出,卻讓她不由得細細品味咀嚼起來。這首曲子,在如今的陳思穎的處理下,已經隱隱有了獨立的風格和靈魂,這是非常難得的。

鋼琴聲已然不復剛剛的激烈,而是化為了安靜的全分解和弦,變成了背景音,輕柔地烘托著曲子,既不喧賓奪主,又不會讓二胡聲太過單調,將「伴奏」二字的精髓恰到好處地表達了出來。

第一主題結束後,二胡曲調一轉,再次進入了重複,卻高亢了許多,加入的變奏也讓音樂的情緒有了新的變化。似是講述者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而變奏之後的音樂,內里那份柔韌也變得更加強烈。

陳思穎左手按弦的指頭,開始在手腕的帶動下,加入了大量的揉弦,正是這樣的技巧,讓音樂的長音變得不再單調,多了許多「勁道」之感。

再一次重複完第一主題後,二胡聲似是弱了下去,剛剛幾乎被人忽略掉的鋼琴聲,此刻卻又開始漸漸不安分起來。

承接著剛剛二胡的兩個尾音,琴聲漸漸由弱到強,由慢轉快。同時,左手的全分解和弦,也變成了更加明快的半分解和弦。

音樂的情緒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鋼琴的聲音變得歡樂起來。小快板的節奏,如同嘩嘩流淌的小溪,飛濺起雪白的水花,那是一種發自內心向外流淌的歡快!

一段明媚歡快的引子過後,鋼琴聲轉入了有節奏的無主旋伴奏。與此同時,沉寂片刻的二胡漂亮地甩出了一個音頭,奏出了一段更為歡快的樂曲。

這段旋律,就像一片金色的陽光,瞬間穿破烏雲,灑滿大地,驅散了之前有些沉重的情緒。琴聲的喜悅,不假掩飾的,流淌出二胡的琴弦,流淌進每位聽者的心裡。透過琴聲,人們似乎看到了一個整潔漂亮的農家小院,看到了院子里石碾子上金燦燦的玉米,看到了坐在自家屋檐下悠閑地干著農活兒,露出滿足微笑的婦人,看到了在田裡勞作的男人,甩著鞭子趕著大牲口,用力地犁出大片的土地,播種下幸福與希望……

琴聲一轉,加入了變奏的手法,整段旋律變得更為活潑,而鋼琴則用輕快而富有彈性的半分解和弦的伴奏手法,奏出明快的無主旋伴奏,和二胡韌性十足的琴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劉宇凡的十指輕快地在琴鍵上起落著,如同跳著一首歡快的舞蹈,看上去輕鬆無比。這段的伴奏看似很快,實則很簡單,對於他來說,甚至不需要看著琴鍵,只需要按著心裡的想法彈就可以。

事實上,他也沒看擺在譜架上的伴奏譜。很多地方,他都是按著自己的理解,加入了一些對伴奏的修改。但這些修改並沒有破壞伴奏的原貌,反而使它變得更為活潑,和二胡的旋律更加契合。這一點,就連陳思穎也沒感覺出來,她只是覺得今天的伴奏給得分外舒服,讓她有一種越拉越想拉,越拉越起勁的感覺。

但是,在場下的宋菲卻聽了出來,她不由得有些驚訝地將目光從陳思穎的身上轉到了劉宇凡的身上。

鋼琴前的他,輕鬆、自信,每一個瀟洒的落鍵動作,看上去都是那麼的賞心悅目。看得出來,這個伴奏對於他來說,一點難度也沒有。他甚至還能遊刃有餘的加入一些自己的創造,而那些創新的部分在宋菲聽起來,居然是那麼的合理,讓之前顯得有些死板僵化的伴奏,頓時活了起來。

「這孩子真不簡單,在鋼琴演奏上的天賦果然很高。這些變化,是他臨時加進去的吧,很有靈氣的演奏呢。」宋菲看著那個臉上洋溢著輕鬆寫意的大男孩兒,一時間神情有些恍惚。她覺得對方不像是在彈伴奏,倒像是在進行一場個人的鋼琴秀。在他的手下,鋼琴不再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伴奏樂器,而是煥發出了屬於自己的燦爛光彩!

音樂陡轉,二胡聲拉出了一個重重的音頭,將人們的情緒再次調動起來!

鋼琴聲一改之前的輕快活潑,加入了大量的八度重音,如同一條浩浩蕩蕩的長江大河,奔湧向前。而二胡則再次重複起了開始時的第一主題。只不過這一次,裡面沉重而悲憤的情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激昂,是意氣風發,是一往無前!在奔涌而至的鋼琴伴奏之下,二胡聲也盤旋而上,越來越高昂!

激蕩人心的六連音響了起來。劉宇凡的手腕大起大落,奏出的琴聲大開大闔,開闊無比!而在這奔涌的琴聲中,二胡的情緒也是越來越激動,堅毅,將那種「韌」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

琴聲再次轉弱,終至不可聞,在悠悠的餘韻中,音樂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收弓,起身,陳思穎轉身向鋼琴前的劉宇凡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離開鋼琴的劉宇凡,步伐從容的來到了陳思穎面前,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可見對於剛剛的演出,他的心裡也是十分滿意的。

兩個人攜手,向台下的觀眾深深鞠躬致謝。

掌聲,熱烈而持續的掌聲,頓時將兩個人圍繞其中!

「真是美妙的音樂,他們就像是在用琴聲和我講故事,很棒,這是有思想有生命的樂曲!」那烏莫夫情不自禁地起身鼓掌,同時還對他身邊的人大聲講道。

看著站在台上,宛如金童玉女般的兩人,宋菲輕輕地鼓著掌,臉上帶著欣慰的笑意。這個陳思穎,哦對了,還有那個劉宇凡,兩個人今天可是帶給了她一個不小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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