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二七年的夏季在不知不覺中就到來了。
北京中南海裡面，蟬鳴的聲音一直吱吱地響著，似乎是沒有停歇的時候兒。這個夏天格外的悶熱，連站在水邊上也感覺不到一絲的涼意，沒有一點兒風，湖邊大垂楊柳的枝條，也只是偶爾擺動一下。
大概是受了悶熱天氣的影響，張作霖近來的心情也格外煩躁，閑下來的時候兒，就圍繞著中南海的水走幾步，稍稍紓解一下心情。只是看到這雕欄玉砌的天子居停，馬上就要朱顏改的易主了，這心裏面怎麼也不是個滋味。
這北京城姓張已經有兩年多了，這兩年多的中國一把手的生涯，似乎也就是第二次日俄戰爭開打以後才有了些滋味。先是坐山觀虎鬥，然後是開七國和會調停戰爭，接下來又是簽署《亞洲和平條約》，最後居然連蒙古也算收回了！至少蘇聯紅軍是捲鋪蓋走人了，至於中央的軍隊暫時還進不去，那也沒什麼，反正現在中央的軍隊去不了的地方多了。可老張家的江山剛剛有了些起色，南方的孫大炮又想要來謀朝篡位了！而且還是光明正大派了代表來「請」張作霖擔任中華民國的副總統……下場總算比那個溥儀還要強一點。
現在兩個國民黨的代表，羅耀國和汪精衛這會兒已經到了中南海。正在居仁堂的客廳裡面和張學良曾琦楊宇霆這一干奉系首腦人物，以及充當和事佬的吳佩孚在喝茶「聊天」呢，聊的是天下大勢誰主沉浮！
……
羅耀國和汪精衛兩人現在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其實天下大勢早已經明朗了，孫中山坐上那把交椅已經是大勢所趨了。眼下國民黨兵強馬壯，前不久還打敗了蘇聯紅軍！在這中國誰還敢與之爭鋒呢？而現在經過調停日蘇戰爭，簽署《亞洲和平條約》這一系列的操作，英美法三強早已經明確表示了支持……而態度曖昧的蘇聯和日本，經過日蘇戰爭，已經是個兩敗俱傷的形勢，這會兒只能窩在老巢裡面舔傷口，根本阻止不了國民黨的野心了。
奉系的三位倒也沒有亡國之臣的悲痛勁，這大概就是民國和帝國不一樣的地方吧？在民國國家的一把手，理論上只是管理者而不是所有者。自民元以來，這個位子已經有好些人坐過了，而且就是暫時失去了寶座，只要保存住實力，未來也不能說沒有翻本的機會。眼下的國民黨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人家在辛亥革命的時候就做過一回臨時大總統的，結果實力不濟只好讓給了袁世凱和北洋，現在繞了一圈不是捲土重來了嗎？所以說讓出總統的位子沒有什麼，關鍵是要保持實力！保住奉系的東北老巢，關內的直隸、察哈爾，還有三四十萬奉軍精銳。呃，好像不怎麼精銳，不過也得保住。
坐在國民黨代表和奉系代表中間的是這回的「和事佬」吳佩孚，這位爺本打算在抗俄戰場上殉國的。結果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俄寇居然給打敗了！這裡面可有他的第三師的一份功勞！想到這些，吳玉帥既有是得意，也有那麼一點兒遺憾。要是自己當時也在第三師裡面就好了，哪怕是在師部裡頭坐著一句話不說，一個命令也不下也是好的。
這時吳佩孚輕輕咳嗽了一聲，開口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沉默：「孫先生現下已經是中國當之無愧的領袖了，想必張雨帥也不會反對吧？」
一旁的張學良倒是很坦然的一笑：「那是自然的，父帥早就希望孫先生可以出來領導大家維持局面。只是……當時國事維艱，而孫先生的身體也不好，所以就只能由父帥勉勵維持了，總算是不辱使命。」
聽這話兒的口氣，似乎目前中國的這一點轉機都是因為他們父子領導有方……不過也對，現在北京方面宣傳可是張學良將軍親自部署指揮，身先士卒率領將士浴血奮戰而贏得的滿洲里大捷！眼下張少帥可是億萬民眾眼中的民族英雄，不知道有多少北地少女為他的英雄氣度所傾倒呢！
羅耀國微微一笑，附和道：「少帥所言極是，不管怎麼說咱們中國是在張大帥擔任國家元首的時候開始復興的，這一點歷史是不會忘記的。而現在張大帥願意為了國家的和平統一讓出元首的位置，更加是功在千秋。」
……
「張大帥，我們日本帝國的看法是，國家元首的虛名可以讓，不過這地盤軍隊還有財政大權都必須保住。要不然也不說是卸磨殺驢，最多給你們父子一口太平飯吃罷了，哪兒有現在南面稱孤的威風？」
坂西利八郎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張作霖的身後，現在他已經不是日本駐華公使館武官了，而是轉入了預備役成為了日本議會貴族院的一名議員。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不回日本去商議國家大事，反倒是滯留在中國，繼續為張作霖充當謀士。
張作霖回頭望了一眼「友人」坂西，沉沉一笑：「坂西先生說的我都知道，地盤軍隊那才是我張作霖的根本，北京城這個虛名不要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打算等這裡的事情一完，就帶兵出關回東北老家去過日子，省得在這個蒸籠一樣的北京城裡面活受罪！」
聽到張作霖打算帶兵出關，坂西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陰沉，不過轉瞬又是一臉堆笑：「大帥此言差矣，大帥現在的想法就和我國戊辰年倒幕戰爭前的德川慶喜一樣，以為只要辭去征夷大將軍的職位就可以保全德川家族的領地不失。結果明治天皇一紙《王政復古大號令》，就廢除幕府，勒令德川慶喜辭官納地，也就是要剝奪他的一切官職，還要沒收德川家族兩百多年的世襲領地！」
張作霖一聽到「辭官納地」心中就是一怔！讓出了中央的名分，那他們奉系可就是臣下了！孫大炮只需一紙「王命」就能免去他的本兼各職，然後再派羅耀國帶著大軍來討伐，這個後果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的。
坂西利八郎笑了笑又侃侃而道：「當時德川慶喜所面對的形勢和您現在的情況也差不多。要想繼續維持征夷大將軍的地位自然是不現實的。可是他也萬萬不該來個一走了之，以為將大政奉還就可以一了百了。」
「怎麼說來著？」張作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盯著坂西利八郎，等待著下面的話。
坂西微微笑了一下：「德川慶喜奉還大政是不錯，可是他萬萬不該放棄京都的控制權！不應該讓京都和天皇落入倒幕派手中，更不應該退出日本中央政權的決策層。如果當時幕府軍隊依然控制著京都，德川慶喜依然參與著大政制定，那還會有什麼『辭官納地』的詔書嗎？倒幕軍隊沒有天皇的名義還能打敗他的幕府軍嗎？」
「……現在大帥您讓出中央名分是大勢所趨，就是大日本帝國也無能為力了。不過您的軍隊可萬萬不能離開直隸，也不能讓出北京城！只要北京和直隸在您的手中，這國民黨的中央政府就不得不依靠您來維持了。這樣他們自然也就不敢倚仗中央的名分來剝奪你的地盤和軍隊了！」
「可是……這樣做孫中山他能答應嗎？」聽了坂西的主意張作霖只是搖頭：「現在他們一個師就駐紮在哈爾濱，時時刻刻盯著我的老巢，還有二十個師的兵力在南邊。而且河南現在也已經是國民黨的地盤了，他們離北京城可是近在咫尺啊！靠我們奉系的力量如何能夠抵抗？」
坂西利八郎冷笑一聲：「靠奉系一家自然抵抗不了，可是大帥您別忘了還有共產黨呢！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要利益一致，不共戴天的仇敵也可以攜起手來！」
「共產黨！」張作霖一聽這三個字，臉色刷一下就沉了下來，共產黨這兩年可沒少給他找麻煩，如今奉系弄得這樣慘淡，一半的原因就是中共沒完沒了的工人運動和農民起義！弄得奉系的地盤上稅也收不上，「匪」也剿不完，如今居然還要和他們合作來對付孫大炮？
「不對啊，你們日本不是和共產黨是死對頭嗎？你們日本共產黨的那個野坂和片山，朝鮮共產黨的金在鳳不都剛剛給你們打了靶嗎？怎麼這會兒又要我們去聯共了呢？」張作霖陰沉著老臉問道。
坂西利八郎尷尬的乾笑了兩聲，搖搖手道：「我們大日本帝國對日本國內的共產黨當然是要消滅的……可是中國共產黨的情況又不一樣了。他們現在是中國國內唯一能對國民黨統治構成威脅的力量！奉系想要繼續在中國的政治舞台上生存下去，就必須要聯合中共。這既是大日本帝國的看法，也是蘇聯的意思！」
蘇聯！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張作霖疑惑地搖搖頭，轉過身子，繼續欣賞起中南海的水景來了。
……
國民黨和奉系的談判不緊不慢的進行著，又過了幾天，中國其它各派的代表也陸續進了北京，一起來商量改朝換代的大事業了。
說起眼下中國各派，其實也就是國民黨，共產黨，青年黨，奉系，四大派別說話夠分量。至於晉閻，段皖，還有丟光地盤只剩下一師兵的吳佩孚，都是一堆冢中苦骨罷了。不過奉系對他們倒是禮遇有加。幾位「枯骨」進京的時候兒，前門火車站都是張燈結綵，大紅地毯鋪地，外加上儀仗隊軍樂隊吹吹打打的迎接，老張家父子也是披掛整齊親自站在紅地毯上相迎……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再過一把國家元首的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