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刷」，清晰而連續的聲音持續傳來，帶著某種特定的節奏，明明非常單調，卻讓人覺得悅耳動聽。
理木區，一個矯健的身影半蹲身體，持著一個銀亮的小斧，不停地揮舞然後劈下。每一斧下去，樹皮與白木就整齊分開，深棕色的樹皮上不見一點白色，白色的木肉上也不留一點深棕。
他輕巧幾斧將木皮全部分開，緊接著把木頭橫放，一揮手，左右手的工具互換過來，刷刷刷幾鋸，就把圓木分成了幾段。
「你……」中級機關師眉頭一皺，叫道，「住手！」
常鳴抬起頭來，疑惑地看他。
中級機關師管事大步走向前去，怒道：「有你這樣幹活的嗎？量都不量，你敢保證每一截剛好五十？」
說著，他的目光在木樁上一掃，立刻輕輕「噝」了一聲。
沒有木尺，他也看不出這木樁長度幾何，不過他看得出，每一截木樁的確都是一模一樣長短！
常鳴笑了笑：「分毫不差可能不行，但是精確到厘米，我還是敢保證的。」
中級機關師抬頭斥道：「區區機關學徒，也敢放大話！」
常鳴二話不說，腳尖一挑，一截木樁順勢飛了起來，被他握在手裡。
他拿起旁邊每個機關學徒都必備一根的木尺，比了一比，微笑道：「五十厘米三毫米，還在要求的範圍內吧。」
中級機關師目光一掃，臉色立刻變了。
越是高等級的機關師，對精度的要求越高。但是作為精度標準的尺子，不是隨便就可以做的。
據說最早時，神雖然傳授了機關術，但是各種規矩都是亂的，每個人用的度量衡都不一樣，相互之間幾乎沒法交流。這時，有一個叫「米尺」的天創師聯合當時最高級的機關師，共同商議，定下了機關的長度單位。之後，米、厘米、毫米等單位開始流行，成為了標準。
一米該有多長，如何把一米等分成一百厘米，如何把一厘米更細緻地分成十毫米……單是這把木尺，就有無數學問。
當年的米尺大師傳下了一把由隕鐵做成的鋼尺，名叫「擎天尺」。擎天尺剛好一米，上面等分了厘米和毫米。之後，這把擎天尺變成了所有米尺的標準，工廠里必下的這些木尺，就是花大價錢從機關公會「請」來樣本，然後複製出來的。
高等級機關師對於長度精度都有自己的手感，但是像常鳴這樣，幾乎毫不猶豫就能把橫木鋸開，中間差距不到半厘米的，絕不是普通機關學徒的能力！
中級機關師管事掂量了一下自己，發現自己要是打量兩秒，估計也可以辦到。但是這麼快，幾乎看也不看……
他打量了常鳴一下，突然問道：「你每根短木都能保證如此精度？」
常鳴沒說話，目光在身邊的木堆上輕輕一掃。的確，雖然沒有根根量過，但這樣堆放在一起就看得出來，根根木樁長短如一，簡直像是比著鋸下來的……
中級機關師沉吟說：「這麼大都能這麼精確，但小的呢……你會做基礎配件吧？」
常鳴點頭，爽朗地說：「會做！」
中級機關師管事問道：「成功率幾何，標準件的比率幾何？」
常鳴摸了摸鼻子，鼻尖上沾了點白白的木屑，頗為滑稽。但這時沒一個人會取笑他，人人都等待著他的回答。
常鳴說：「成功率100%，標準件的比率……40%吧。」
聽到前面的100%時，中級機關師眼睛一亮，聽到後面的40%，又失望地搖了搖頭。40%的標準件，也就是說還有60%的粗糙或者低劣了。作為機關學徒來說，這個成績當然不錯，但是跟中級機關師的預想還有一些落差。
他點頭說：「不錯，新進廠的是吧，按照規矩慢慢來吧。今天要把這一批長木全部炮製完畢……」
常鳴看見他的表情，愣了一愣。他知道工廠里的熟練工很多，難道說60%的精良在這裡不算什麼？
中級機關師誤會了常鳴的水平，懶得再理會，他掃了一眼呆站在旁邊的工人們：「你們不要站在那裡呆看，老實幹活，少偷懶！」
常鳴笑著說：「哎，您老放心，馬上就完！」
中級機關師剛準備走開，聽見他這話，突然一愣。
馬上就完？
他忍不住看了看天光，這才日上三竿呢，怎麼一天的工作量，就「馬上就完」了？
他剛才一來就被常鳴的動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還沒來得及打量工作進度。這時多走了兩步，立刻看見角落裡堆放的大批木料。
這些木料，原始的跟鋸好的放在同一處，一個放左邊，一個放右邊。現在左邊的已經寥寥無幾，右邊已經幾乎堆滿！
這，這是要做完了？！
「管事大人，這些全部處理完了，接下來怎麼辦？是不是再去倉庫里運一批出來？」常鳴笑嘻嘻地問道。
管事條件反射一般斥道：「運什麼運？這些已經足夠全天……」
他這才反應過來，上下打量著常鳴，半晌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好小子，這是等著我呢！」
常鳴笑嘻嘻地說：「不敢不敢，這真的是活不夠干！」
管事遲疑片刻，自從他來工廠以後，還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每個流程多少人，工作量多少，都是有講究的。基本上就能讓這個流程的這些人從早忙到晚。一般來說，前面準備的材料要多一點，每天工作完都會剩一些木料。處理得再多，也只能留到明天去用。但明天又有明天的活……
現在這個環節多了個一人頂十人用的，這個環節的活首先幹完，要怎麼辦？放這些工人假？這怎麼可能，還有大半天呢！
而且，每個工人的薪水都是底薪加計件提成，常鳴幹了80%的活，其餘工人只能分20%的計件薪水，對他們來說，放假也補不回來。
管事看著這個破壞規矩的傢伙，這傢伙滿臉陽光一樣的笑容，很難引人反感。而且，他的目的昭然可揭……
就這樣破壞工廠的規矩，不到時間就提拔他？
管事的嘴角突然泛起一絲笑容，說：「不錯，這塊兒的活兒幹完了，你就去打磨區干吧。現在就行，剩下的這些你們來干！」
他後一句話是對理木區的工人們說的。他們被常鳴的手藝驚呆了，聽著管事的話，連忙點頭哈腰地答應。
常鳴笑嘻嘻地跟他們打著招呼，又小聲對路丁說了兩句話。
路丁本來也正在發獃，聽見常鳴的話，深思地看了他兩眼，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管事不懷好意地看了常鳴兩眼，搖搖頭走開，常鳴撓了撓頭，向路丁使了個眼色，向打磨區走去了。
路丁轉身對工人們說：「各位……」
他一向沉默寡言，很少跟這樣的人交流。這時剛剛開口就有些卡殼。但是想到常鳴的笑容和面對陌生人如魚得水的姿態，他定了定神，再次開口：「各位，剛才常大哥說，剛才搶了各位的活計，他很抱歉。晚上在食堂，他請客！」
工人們有些正在竊竊私語，一聽路丁的話，立刻展顏笑了起來：「哪裡哪裡，大家各憑手藝吃飯，哪有搶不搶的。咱這裡七八個人呢，怎好讓小常破費。」
路丁突然笑了起來：「沒事，他手藝好，賺得好，咱們就吃他的！」
他這話讓工人們鬨笑起來，紛紛點頭：「對對，吃他的！」
路丁看著大伙兒的笑臉，深吸口氣，也笑了起來。
理木是木工廠房的第一個環節，打磨則是最後一個環節，也是最花費工夫的一個環節。
木工廠房的各種配件都是由木頭製成，切削過後，表面的刀痕、毛刺必須經由打磨來清理乾淨。打磨完了，再塗上一層名叫「羅膠」的膠漆，這才製作完畢，等待分揀。
打磨比理木要多點技巧。因為如果手重或者走神，很有可能把原本標準的配件擦成粗糙甚至低劣的。所以這個環節的前後都有監工來監督。如果失誤損壞配件，不僅拿不到計件的薪水，還有可能要倒扣。
管事已經提前打過招呼，常鳴過來，就有這個環節的負責人給他安排位置，並且簡單介紹了本環節的要求。這個負責人是一個在工廠工作了七年的老工人，再三向常鳴強調，一定不能損壞配件。常鳴認真地聽著，連連點頭。
打磨配件的工具是一種叫砂犀皮的動物皮毛。砂犀不是異獸，它的皮堅硬，粗糙得像是粘了無數的砂石在上面，跟砂紙的用處一樣，但是比砂紙耐久很多。這是打磨區的專用工具，嚴禁帶出廠區。
常鳴拿著砂犀皮，先留意觀察了一下。他沒有馬上開始打磨，而是找工頭要了個廢棄配件，試了試砂犀皮的硬度和手感。工頭的眼神有些古怪，但還是滿足了他的要求。
常鳴大約試了五分鐘，面前待打磨的配件堆了三個了，他這才拿了起來，開始幹活。
工頭一直在留意著他的舉動，這時專門走過來看了一眼，小聲問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