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塊兮茫茫之卷廿五 第九章 請救無辜

曹洪與是勛既是親眷——而且就理論上來說,曹洪跟曹豹才真有血緣關係,他與是勛比曹操與是勛更近——又可算是生意夥伴,關係頗為密切。但曹洪輕易不肯踏足是勛家門,除非是勛特意下帖宴請。

曹子廉除了練兵打仗以外,一門心思全都撲在自家生意上了,可是生意夥伴之間聯絡,自有各自門客來往奔忙,曹、是二人向來「王不見王」,免得明算賬可能傷了和氣。而就親眷論,曹洪終是武夫,跟是勛這文吏幾乎無話可說,所以除了酒席宴間或有些共同語言外,大多只是朝中或街上遇見時,相互頷首而已。

所以曹子廉今日夤夜來訪,是勛就不禁皺眉——他所為何來呀?趕緊整頓衣冠,步入正堂,就見曹洪坐在那兒,由自家侄子是詳陪伴著,正在飲茶——其實按那傢伙的習慣,即便主人未歸,那也該先給熱上一甌清醪,只是曹操薨逝不久,作為臣子不該飲酒,所以只能喝茶罷了。

見到是勛歸來,曹洪、是詳一起起身——是詳先起來,再跪拜,曹洪卻只是長揖而已。是勛還了禮,首先致歉:「未知子廉來訪,歸遲矣,勿罪。」曹洪笑道:「宏輔受天子重託,使守中書,操勞國事,故此歸遲,洪焉敢罪耶?」是勛一抬手,請曹洪復坐,自己也落於主位,然後問道:「子廉今來訪吾,何事耶?」

曹洪性情粗豪,亦向來不擅言辭,所以是勛也不跟他繞彎兒啦,直截了當——你今天幹嘛來了?

曹洪一抹鬍子:「聞卿家有美饌,特來相就耳。」我就是蹭飯來的。

是勛搖搖頭:「美饌或有,然不與不速之客。」我都不知道你幹嘛來的,是好意是惡意,哪兒有心情請你吃喝呀。

曹洪聞言,多少有點尷尬,於是把眼神左右一掃。是勛明白其意,即命是復、是詳等暫且退下——「爨下視膳,勿使我家慢客也。」

等到堂上只余是、曹二人,曹洪這才站起身來,順手抄起身下褥墊,擺在是勛身邊,等再坐下的時候,兩人相距僅僅一尺。隨即曹子廉壓低聲音問道:「聞宏輔今於中書議關東事,命樂文謙、於文則率軍往,然否?」

是勛心說這消息倒傳得真快——「實有其事。若何?」

曹洪就問了:「胡不使吾往?」

是勛微微一皺眉頭:「子廉國家上將,又受先帝輔政之任,安可遠離?」曹洪一撇嘴:「子孝兄得無與洪同耶,而赴蜀中?范陽公(曹德)往營陵寢,華子魚安排葬儀,皆不在都內也。若宏輔未歸,洪固不敢遠離,今宏輔歸矣,天子命為首相,則洪何必常留?」

是勛問他,你真想領兵去平關東諸王之亂嗎?別跟我說你是很久沒打仗了手癢,我知道你最近忙自家生意還忙不過來哪——「究何所欲耶?可請直言。」

曹洪見瞞不過是勛,沒有辦法,只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吾受先帝厚恩,份雖君臣,實亦兄弟。今諸王反,以朝廷之威,旦夕殄滅,則必死矣……洪安忍見之?」

現在造反的那些都是曹操的兒子、孫子哎,一旦天兵到處,他們一個都活不了,作為曹操的好兄弟,我怎麼忍心看到這一幕呢?所以想要親自領兵前往,嘗試著拯救一二……

是勛心說倒想不到,曹子廉瞧上去沒心沒肺的,其實倒有這般厚意——「彼等若不反,帝初繼位,必不過責也……」要是消息並不確實,那四王中間有幾個並沒有黨同造反,那麼仗著藩王、王叔(或者王弟)的身份,曹髦又是才剛登基,必然不會過於苛待,以免為人所譏——「若實反也,安可救之?」謀反那可是誅三族的大罪,就算你是開國功臣加輔政大臣,那也救不下來啊。

曹洪說了:「即諸王有罪,其兒女何辜?」曹沖尚且罷了,曹丕、曹植他們都是有子女的呀,而且大多年齡尚幼,他們又有什麼罪過了,要受牽連而死?「即國法不可逭,吾亦欲彼等善死,毋受人辱也。」

謀反夷三族,那些曹操的孫子、孫女們也都跑不了,到時候繩捆索綁、戴桎入囚,甚至為小卒、獄吏所辱,那都是料想得到的時候啊。曹洪說倘若我得為帥,多少可以看顧一二,就算死,也讓他們死得不失尊嚴——「如此,上報先帝之恩,下安曹某之心也。宏輔其允。」

是勛手捻鬍鬚,沉吟良久——一則是在琢磨曹洪到底是真心還是假話,二則考慮類似事情,可有什麼解決的方法。曹洪也不敢催促,只是瞪著一雙大眼睛,眨都不眨、萬分緊張地盯著是勛的表情。良久,是勛這才放下手,緩緩問道:「即樂文謙、於文則,亦先帝所簡拔,夙竭忠悃也,乃慮二將辱王孫乎?」

曹洪說人心隔肚皮,誰都保不準,我還是最相信我自己——「即吾諷之,亦恐陽奉而陰為也,故請宏輔,欲自往之。」

是勛嘴角微微朝上一揚,突然間伸手抓住了曹洪的胳膊:「若吾能使彼等不死,卿將何以報我?」曹洪聞言先是大吃一驚,接著轉念一想,是宏輔智計無雙,又口才便給,說不定真能說服皇帝,法外開恩,饒過那些無辜者一條小命哪!於是喜道:「宏輔若能從吾之願,即千金可許!」

是勛心說看起來曹子廉是玩兒真的,就他那慳吝的個性,一張嘴就能許我千金……於是微笑搖頭:「吾豈索賄者耶?但子廉亦許我一事,吾必竭力相助。」

是勛說了,我有一名弟子諸葛孔明,一直在首都搞後勤工作,雖有彌天之志,卻無上陣的機會,你要是想率兵出征,就請上奏,把他也帶在身邊,讓他立下功勞——「孔明多智,抑且謹慎,子廉善聽取之,必可致勝。」

曹洪說這事兒簡單,當即指天劃地,立下誓言。二人這才算是把正事兒說完了,隨即是勛輕輕一拍桌案,揚聲問道:「膳得無齊備乎?」

其實晚餐早就準備好了,只是沒有是勛的召喚,是復他們根本就不敢往堂上送。如今聽得是勛此言,這才推開屋門,指揮僕役們端著食案,一樣樣往二人面前呈現。

是勛近年來越發貪圖口腹之慾,把後世各種美食的大致做法和口味,全都教授給了甘氏,再由甘氏去反覆嘗試,謀求「復原」。所以這回給曹洪端進來的,很多都是外界壓根兒就見不到,甚至聽都不可能聽聞的後世菜肴,比方說:掛爐烤鴨(燜爐則尚未試製成功)、宮保雞丁、魚香肉絲(辣椒均暫以茱萸替代)、龍井蝦仁(當然啦,沒有龍井,乃以別類浙中新茶代之)……

是勛還特意給這些菜肴都起一個文雅的名字,譬如:果香鴨炙、青玉白珠(青指胡蔥,白是雞丁)、五彩雜脯、春葉玉苞,等等。

曹洪真是吃得滿嘴流油,讚不絕口啊,一邊吃還一邊向是勛探問各道菜肴的原料、做法,是勛說我明天就派個廚子到你家去,傳授技藝吧。曹洪大喜,連挑大拇指:「吾昔在民間,聞仙人點石可成金事,今試卿家肴饌,亦如此也。」因為這年月牛、羊、雁、鵝才算高級肉品,豬、狗、雞、鴨(鴨子還不如雞)則都屬於平民食物,貴族很少拿來設宴——沒想到是家能把豬肉和雞鴨都做出各種花樣來,而且口味上佳,也難怪曹子廉會驚艷了。

從來新舊交替之際,國事最為煩冗,是勛此後就一門心思撲在中書台,作為首相來領袖百僚,運轉庶政,力求可以平穩過渡——當然啦,關東既有亂事,想要徹底平穩那終究是不可能的。

大概十天左右,包括天使陳矯、高柔在內,陸續有消息通過信鴿和快馬傳入洛陽,曹魏君臣這才終於對關東亂事有了大致完整的了解。首謀叛亂的自然是曹沖,大概是得著伊籍的輔佐,又有伊籍手下原蜀漢在中原的間諜網相助,很快便佔據了整個歷陽郡。繼起呼應的是曹植和曹楷——曹楷年方九歲,那必然不是小傢伙的本意,但也被脅迫上了賊船——二王向心合擊,終在大野澤附近會師。

但是曹丕始終沒有動手,而且傳言他已經上奏天子,為自己辯誣——目前奏疏還在路上,具體內容只能靠猜測。

就目前打探到的情報,曹沖本部兵馬不過數千,至於曹植、曹楷,兩家加一起或許也就一千掛零,這是朝廷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否則即二三郡守,便可平定亂事也。光靠這些小貓小狗的,自然難以成事,曹沖也不會莽撞到這般地步,關鍵是:他還有不少幫手哪!

第一撥幫手,是屯田兵,更準確點兒來說,乃九江郡境內尚未被裁撤的十二屯部卒,總兵力三千左右。這些屯兵的主體,都是過去青州黃巾的第二代。想當年曹操收降青州軍以後,簡其精銳自用,絕大多數則分散在兗、豫兩州屯田,且耕且戰。後來平定淮南的袁術勢力,乃命部分青州軍南下,在壽春和芍陂之間開荒。目前統領這些屯兵的是典農校尉畢防,自子禮,本東平郡人也,而至於是畢防率領屯兵作亂,還是曹沖煽動屯兵,劫持了畢防,尚在未知之數。

曹沖的第二撥幫手,就大範圍而言,也屬於青州軍系統——那便是史稱的「青徐豪霸」臧宣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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