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使靖郭堧之卷廿三 第十三章 兵出子午

後世即便只讀過《三國演義》的人,可能不清楚儻駱道、褒斜道,甚至記不清散關故道,但一定不會忽視「子午谷」這個名字。

演義九十二回「趙子龍力斬五將 諸葛亮智取三城」中說,諸葛亮議伐曹魏,會聚眾將商議——「魏延上帳獻策曰:『夏侯楙乃膏粱子弟,懦弱無謀。延願得精兵五千,取路出褒中,循秦嶺以東,當子午谷而投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夏侯楙若聞某驟至,必然棄城望橫門邸閣而走。某卻從東方而來,丞相可大驅士馬自斜谷而進。如此行之,可咸陽以西,一舉可定也。』」

這就是後世褒貶不一的所謂「子午谷戰略」,並非小說家編造,原事見於《三國志·魏延傳》中裴疏所引《魏略》,其中魏延所獻計策的具體細節略有不同——

「聞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負糧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長安中惟有御史、京兆太守耳,橫門邸閣與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東方相合聚,尚二十許日,而公從斜谷來,必足以達。如此,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

也就是說,魏延建議在諸葛亮兵出祁山的同時,由他率領五千精兵,身負必要口糧,通過子午谷奇襲關中。他判斷長安城內無重將,夏侯楙不但不懂打仗,抑且膽怯,必然棄城而走,然後不管是否能夠拿下長安,他魏延可以趁此混亂局面,在關中再周旋二十多天的時間。那麼一個多月夠長了,諸葛亮的主力必然已出祁山,跟他東西夾擊,曹魏的關隴軍團就有全軍覆滅的危險,因此「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

當時諸葛亮直接駁回了魏延的建議,「以為此懸危,不如安從坦道,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他倒是也確實沒有隻走祁山一條道,而「揚聲由斜穀道取郿,使趙雲、鄧芝為疑軍,據箕谷」,以吸引和迷惑曹真所率的曹魏主力。然而趙雲旋即為曹真擊退,沒能真正起到配合的效果,張郃又直接看破的諸葛亮所圖,沿六盤山谷道西行,直取祁山側面的要地街亭,最終導致一伐曹魏無功而返。

所以對於魏延那並沒有正式實施的「子午谷戰略」,後世眾說紛紜,或以為真奇計也,惜乎武侯不用,或以為純屬異想天開,諸葛亮不肯聽從非常正常。是勛本人在前一世,是比較傾向於魏延所謀的,關鍵點有三:

一,魏延是蜀漢宿將,又長年鎮守漢中,對於敵我態勢和地理狀況的理解,不是後人紙上談兵所可以比擬的。說白了,倘若兵出子午谷十死無生,他除非瘋了,否則沒道理自陷死地。有人還拿後來曹真多道南侵,子午谷一路一個月還沒走完一半兒來反對魏延,問題全都忽略了前面「道逢霖雨」四個字——魏延再傻,還不至於把倆月的路程給計算成十天。

二,諸葛亮初次北伐,時逢關隴空虛,曹魏專註南線東吳,對於蜀漢是等待其自生自滅,根本料想不到諸葛亮會大膽來攻。在此種前提下,突出奇兵很可能僥倖取勝——再說了,長安只有夏侯楙,那又是什麼值得擔心的對手了?

三,從來軍事行動沒有必勝之策,冒險是難免的,尤其蜀漢以小博大,不冒險就無從獲取最大的利益,無法徹底改變小大之勢,成功的可能性非常渺茫。所以魏延之計雖然懸危,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考慮,尤其他的目的只在於割斷關中和虢洛的聯繫,以待諸葛亮上隴,並沒有奢望僅靠這五千人就能取得完勝。

當然啦,以後事倒推,魏延的策略確實存在著一個難以彌補的漏洞,那就是:以諸葛亮的謹慎個性和和行軍速度,一個多月也未必真能上隴,跟他東西對進……

關鍵就在於軍事冒險是否必須,有沒有一定的成功可能性。就如同後來鄧艾偷渡陰平,其危險指數真不比「子午谷戰略」來得低,可是他打贏了,於是千古傳名。

基於以上理由,是勛會比同時代的謀臣武將更加關注子午谷方向,而且他認為蜀漢如今的局勢比原本歷史上諸葛亮北伐之時還要危險——一則曹魏已定江東、交廣,二則南中尚且不穩——要是不敢冒險,他們就幾乎沒有翻盤的機會啦。而劉備的賭性又比諸葛亮強了不止一百倍……

所以他才提出來,「誠恐此勢懸危也」,建議曹操趕緊任命新的關中都督,別讓蜀人鑽了空子。但是夏侯充對此不以為然,他說太尉您不清楚關中地區的地理狀況,子午道非常難走,更在西面的儻駱、褒斜各道之上,蜀軍奇兵突出,想打亂咱們的戰役部署是可能的,但不大可能走子午道。所以我爹才把名將張郃、徐晃等往西派,而讓路招守著子午道口——路招確實能力不足,但應對敵方不可能大舉突進的方向,問題並不很大。

群臣也大多贊同夏侯充所言,認為是勛想得太多了,只有賈文和沉吟不語。曹操就問了:「文和以為若何?」你在關中多年,對於地理情況應該比是勛要更熟悉吧,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賈詡回稟道:「孫子云:『故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若以為彼當出褒斜,其實未必出褒斜也;若以為彼不當出子午,其實未必不出子午也。」

你每個方面全都想到了,都堵住了,那敵人還打個什麼勁啊,直接投降好啦。既然他們不肯投降,還想負隅頑抗甚至死中求活,那就說不準會出陰招、損招啊,不可能全都被你猜到。想當年董卓亂政,天下大亂,關中戶口離散,很多人經子午等道逃往漢中,對於道路是否可行,對方應該比咱們更清楚才是。

最後總結:「臣以為柱國布設無誤也,然太尉所慮亦非無由……」雙方他都不得罪——「吾今以三倍之卒、十倍之力以向漢、蜀,但無差謬,破之必矣。」咱們現在實力擺在這兒,不需要搞什麼花樣,只要自己不犯錯,那劉備就死定了。

言下之意,還是比較偏向是勛的:這時候哪怕發現再小的漏洞,也以趕緊補上為好,免得一招棋錯,滿盤皆輸。

曹操就此下了決斷:「朕適與元讓語,當使去疾代守長安。」旁邊兒曹德聽見當場就慌了:「臣未涉戎事,安敢為將?請陛下收回成命。」曹操一瞥眼,哦,你在啊,我都沒瞧見……當下安慰曹德:「去疾此去,但依計而行,統協諸將可也,不必干涉軍事,朕當遣能用兵者為卿參謀。」環視群臣,說你們商量一下,派誰去輔佐曹德,坐鎮關中為好。

群臣商議了大半天,最終確定下三個人選,作為曹德的參謀,相攜西行。第一個是曹真,第二個是夏侯淵之侄夏侯尚,都為諸曹夏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也都打過仗——曹真跟隨是勛征過遼東,夏侯尚久鎮北地,多次與鮮卑、烏丸交鋒。本來是勛還想推薦諸葛亮來著,然而孔明實掌兵部,須臾不可離也,所以他最後又推薦了呂蒙呂子明。

呂蒙本為孫權麾下驍將,孫氏臣服後,是勛特意把此人召入中書聽用。當時荀攸就很奇怪,說這就一純粹的武夫啊,你若然覺得他可用,也當置於軍中,為何召來當文吏呢?當時是勛的回答是:「前南下,聞呂子明忠勇可用,然終為孫氏吏,不可使其遽統兵也,乃先置之中書,容吾觀察。」

呂子明確實就一糙漢,但那是天賦樹暫時點歪了,其實內在秉賦可當方面之重。是勛特意把他召至自己麾下,後來又調去兵部,交給諸葛亮調教,要他多讀史書和兵書,儘快充實自己。呂蒙本來並無降曹之意,只因形勢所迫,不得不為耳——他是汝南庶族,真要是回老家去那估計就一輩子的小地主啊,毫無進身之階,而且你們孫氏故吏要是都梗著脖子不合作,故主孫權還有好果子吃嗎——所以你讓我管事兒,我就敷衍,讓我讀書,那就讀好了吧。

結果埋頭讀了幾年書,不但能力暴漲,竟然連性子都開始改變了。原來這人純一武夫,性情桀驁,屬於三句話不合就能揮拳頭的火爆脾氣,逐漸的竟然變得謙虛、溫和起來,進退有禮,真跟個文吏沒啥區別。是勛偶爾詢問諸葛亮,說呂子明如今怎樣?諸葛亮回答道:「自讀書後,克己盡禮,有國士之風也。」是勛又問,此人可以為將嗎?諸葛亮回答說:「能勇冠三軍者,乃可為將,能忍人所不能忍者,可為帥也。」如今他足夠託付方面重任啦。

於是是勛就命諸葛亮把呂蒙推薦給夏侯惇、曹仁等宿將,琢磨著若然那幾位都覺得呂蒙可用,便可使其恢複軍職。結果懇談幾次後,呂子明不但得到了那二位的器重,甚至還跟曹洪搭上了線,曹子廉對他都是讚不絕口。所以這回夏侯惇才建議曹操把呂蒙派給曹德當參謀,等到是勛再提此議,既有曹洪幫腔,也就順利通過。

當天晚上,呂蒙在諸葛亮的提點下,親自跑來拜見是勛,說:「蒙有今日,皆太尉使教讀書明理故也,若得沙場建功,皆太尉之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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