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無一物之卷廿二 第十七章 強固是氏

是復對夏侯威說,他不喜歡「曹氏子」,隨即解釋,說哥哥你別想太多,我說的當然不是諸王、諸公,而是指的曹泰、曹馥那一票人……

曹泰為護國曹仁之子、曹馥是輔國曹洪之子,兩個人的性情都很詭異,相當不肖其父。首先曹仁最為人所稱道的不在其勇,而在奉公守法,做人最講規矩,即所謂「奢不過制,儉不損禮」,可是以曹泰為首的幾個兒子卻都驕橫放縱,幾乎有向曹洪靠攏的傾向。曹洪是什麼人那不用說了,然而其子曹馥、曹震竟然擅長文事,武道卻均非所長。

所以坊間便有人議論啊,說護國和輔國的兒子們應該掉個兒才成——那倆真的沒有易子而教嗎?

是復從來跟兩家夏侯走得比較近乎,跟曹氏除了舅舅曹真外,來往相對稀疏,他說正因為我瞧不上曹家那些小子啊。隨即裝模作樣皺眉思索,又說:「主婿亦紈絝也。」夏侯惇的兒子夏侯楙也不怎麼樣。

圈子拐兩拐,終於步入正題:「勛貴之後,唯兄家昆仲可繼宏業也,然……」先告個罪——「然伯權兄恐亦難紹尊父之績。」所謂「伯權」,就是指的夏侯威的大哥夏侯衡。

夏侯威酒喝多了,當下也不矯情,連連點頭,說我大哥確實不怎麼樣,文不成,武不就,恐怕撐不起偌大一個家族來。說著就掰手指頭:「二兄(夏侯霸)能武,惜乎無智……」是復心說你的智商也好不到哪兒去——「三兄(夏侯稱)、四弟(夏侯榮)皆有宏才,惜乎早歿……則能紹繼先父之業者,非吾而誰歟?」

是復心說就知道你會這麼自誇,於是再次敬酒,諛詞滾滾,灌了夏侯威一肚子迷魂湯。最後說了:「鯨乘巨浪,乃可泳也;鸞得風助,翱翔九天。兄雖才高,若不得力,恐難成功——吾父子願為兄之助也。」

你瞧這話講得多藝術。要是直接說你不得我是家之力,便難以成功,或許反倒會刺激了夏侯威的自尊心,引發反感;所以他要說:你要是沒有助力,恐怕難以成功,那就讓我是家做你的助力吧。意思相同,言辭不同,給對方的感受乃有天壤之別。

夏侯威一把揪住是復的肩膀:「師尊而妻翁,於威之恩亦深矣,豈敢相忘?今夏侯、是氏乃為一體,若異日得志,必不相負也!」是復說好啊,就讓咱們年輕人一起努力,做出點兒事業來給老頭子們瞧瞧。隨即左右看看無人,湊近夏侯威,壓低聲音說:「前日與兄所言易嗣之事,弟思之熟,任城王恐難當重負也……」

是復對於任城王曹彰,那迷魂湯也灌過了,試探也試探得差不多了,就此打算逐漸拉開距離。他開始在小夥伴中抑壓曹彰的影響力——任城王真是條漢子,對咱們又好,若是能為儲君,就象我說過的那樣,國家必然安泰;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卻骨感,根據我的觀察、判斷,他的前景並不怎麼光明哪……

當然啦,小夥伴們未必會相信是復的什麼「觀察、判斷」,但他們會本能地腦補,認為這是在轉述其父是勛的「觀察、判斷」。

曹彰自從夏侯、是氏聯姻,他在婚禮上露了一面以來,邀請是復和夏侯威二人狩獵、宴飲的次數就變得更勤了,是復尚未找到合適的借口,也只好繼續參加、敷衍。但他每次回來,都必然將整個過程向其父是勛備悉陳述,甚至包括一些曹彰跟他的私密之語——當然啦,多少還是要有點兒隱瞞的。

他也趁機問是勛,說小夥伴們都議論紛紛,太子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啦,歷陽王也有失寵跡象,或許未來的天子,就要在卞皇后三個兒子裡面擇賢而立——老爹你比較看好誰呢?給兒子我透個底兒成不?

是勛心道別說我尚無成見,就算真拿定主意了,也不能隨便向你透露,誰知道你這傻兒子會因此做出什麼事兒來。當下一板面孔:「此非汝所能知也,汝即忠誠事父、事君,可也。」

是復見打探不出什麼來,只好轉換話題:「今日任城王相邀,問及兒之婚事,兒道有父母主張……」言下之意就是詢問,你考慮過我的婚姻大事沒有?妹妹已經出嫁啦,我也都十八歲了……

是勛一挑眉毛:「汝有所見耶?」你這是瞧中誰家姑娘了,突然主動跟老爹提起這種事兒來?是復說我平常都住在城外莊院,也就三月三洛水岸邊踏青,偶爾能夠見著別家女眷,哪有什麼相中的姑娘啊。其實兒子的意思呢——「若得如夏侯子林,亦足強固是氏也。」

夏侯子林就是夏侯楙,尚了清河公主,所以是復的話說得很明白了,老早就有天子嬪妾——那時候還是魏王側室——跟咱家遞話,打算挑一位公主嫁給我啦,可老爹你一直王顧左右而言他。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但兒子的意願,做「主婿」也挺不錯啊,可以光大我是氏家門。

你瞧夏侯楙如今多風光,官位也一路攀升,幾乎陵駕於其長兄夏侯充之上——就子林那德性,風流浪蕩、貪財好貨、色厲內荏,他都可為主婿,為啥我不能當?

是勛聽了這話,一開始沒往心裡去,只當兒子是羨慕夏侯楙如今的風光無限——那傢伙跟著老爹夏侯惇往鎮關中,暫時跟公主老婆分別,就此更加肆無忌憚地大納侍妾,整天在溫柔鄉中打滾兒,別提活得有多滋潤了。要說夏侯子林,倒也並不是真的毫無所長,這人在貨殖方面確實是有其天賦的,在原本歷史上也就購買田地、山林而已,如今是勛給開闢了更多條發財致富道路,所以夏侯楙也搖身一變而成為商界大佬。

各類作坊的建造、山林資源的開採,乃至於對北漠和西域的商團,夏侯楙無不涉足,夏侯家產業因此很快就超過了只會買地墾殖和設卡收稅的曹洪——再說根據國法,中原各地的臨時關卡也都已經陸續撤收了。故此夏侯惇甚為寶愛自己這個次子,對於他貪圖享樂的一面經常睜一眼、閉一眼,只要不逾制即可。

他只是關照夏侯楙,說要成百世之家、千年之族,光靠有錢是不夠的,還得有文化底蘊,希望他在文化產業上投入更多精力——比方說造紙和印書。夏侯楙遵從父命,還在洛陽的時候就大力投資印書坊,甚至主動研發和改良技術,如今夏侯家的印書與是家的印書,乃可並列為天下第一。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起來,夏侯家的印書名聲還更為響亮,因為夏侯楙天才地領悟到了品牌意識,把自家書坊所出的精品全都鐫上「汝陰」標記——夏侯氏先祖夏侯嬰曾受封為汝陰侯——「汝版」因此而風行天下。

是勛因此而不禁慨嘆,人各有其所長,不可遽稱之為廢也——在原本歷史上夏侯楙那就是個廢物,因為完全不通政治、軍事,又鎮守長安,迎面撞上了天縱奇才的諸葛亮……然而史書上都說此人善「治生」,要是不讓他鎮守方面,而讓他去搞財政工作,說不定倒可為一世之名臣哪。

如今是復提起夏侯楙來,是勛便即莞爾,隨口教訓兒子:「大丈夫當自取功,豈可仰姻戚之力耶?」夏侯楙如今身份不低、成就也不低,但前提並不僅僅他是夏侯惇的兒子——那還有老大夏侯充跟上面壓著哪——而在於他尚了公主,於是殖產、經商,可以一路綠燈,無人阻撓。而且就算他能力再大,成績再顯著吧,恐怕也逃不脫世人的譏誚——倘若不是討著個好老婆,你能得有今日?!

所以他提醒是復,說小子,重要是培養自身的能力,而不是靠著姻戚關係上位啊。

是復才剛從曹彰的酒宴上回來,灌了一肚子清醪,面孔還有些發紅,腦袋還有些暈眩,忍不住就頂了一句嘴:「阿爹所言是也。然若非姻戚之親,阿爹得有今日否?」

話才出口,便覺不妥,趕緊拱手:「兒妄言耳。但請告退。」

是勛正皺著眉頭在琢磨是復的反詰呢,因此擺一擺手,允其退下。然而是復才走到門口,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趕緊轉身稟報:「任城王尚有一語,密與兒言……」

曹彰被是復迷魂湯灌得,如今經常扯著那小子密談,傾吐心中所想,只是是復不但不受感動,反而覺得——我如今的口碑就是一渾人,你竟然跟渾人傾訴衷腸,還想成就大事?扯淡呢吧!

那麼這回曹彰又跟是復說什麼了呢?當然內容不外乎易嗣之事。曹彰說啦:「孤兄弟皆鯉也,踏波跳蕩,不識誰人可躍龍門。孤當儘力,然天命或不在孤,願得子建成功,強過二兄也。」我當然希望自己能夠當上太子,然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要是終究難協,最好新太子是曹植,不要是曹丕——我那個二哥為人太陰,我不怎麼喜歡他啊。

是復稟報完這句話就退出去了,光留下是勛一人在書齋當中,沉思半晌,悚然而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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