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無一物之卷廿二 第五章 刺奸密奏

曹彰請是復等人上林狩獵之後過了約摸半個月,他又再次發請柬過來,邀請是復前去飲宴。這回請的多為武人,再無秦朗、田彭祖之類文士,但仍然有曹真和夏侯威在內,此外還包括夏侯威次兄夏侯霸、夏侯惇長男夏侯充、曹仁長男曹泰、曹純之子曹演,等等……

說白了,諸曹夏侯,外加是氏,所有喜武略而甚於好文事的年輕人,基本上全都在受邀之列——當然啦,曹彰的兄弟們不在此列。

請柬送來的時候,正巧趕上是勛的休沐之期,又宿在城外別院,於是他關照是復,宴會上大傢伙兒都說些什麼,你回來要一一向我稟報,而至於你自己:「毋多言,毋勝飲。」是復唯唯而去。

兒子走了以後,是勛定下心來,就打算好好研究一下兒子的婚事問題——因為管巳最近幾乎一見面就要催——究竟給他娶個怎麼樣的老婆才合適呢?曹操已經暗示過了,欲將一女許嫁是復,然而是勛尚且猶疑,沒有當場介面,若無其事地便岔開了話題。本來親上加親,使得曹、是兩家關係更為密切,是一條保全兒子和家族的好方略,問題儲位未定,就怕越是國戚越容易卷進政治漩渦里去啊,歷代附馬被殺的可也不在少數啊,尤其兒子又是個不怎麼有心眼兒的……

正在書齋中尋思,尚未得其要領,突然門上來報:「天子有詔,宣太尉覲謁。」是勛抬起頭來瞧瞧天色,這都下午了,曹操怎麼突然間想起來召見自己?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今天休息,八成會到城外來的呀,這等進了洛陽城,再奔皇宮,估計都晚霞滿天啦……有什麼事兒如此著急?

終究不敢怠慢,趕緊穿戴整齊,也不乘車,直接騎馬馳入洛陽西門,便奔宮掖而來。迎接他的倒是個老熟人,乃當年耿紀、韋晃之亂中起過不小作用的宦官任曙吉,見為常侍。任曙吉通報過後,即請是勛進入建始殿,於是是宏輔脫履卸劍,疾趨而入,抬眼朝上一瞧,就見曹操又一次頭纏白布,仰躺在榻上正哼哼著呢。

是勛趕緊詢問,陛下是何時頭風又犯的?有無延醫診治?我來的真不是時候……正待告退,曹操卻一擺手,說你先別走?「痼疾耳,無妨也。」

我這毛病也好幾十年啦,疼著疼著都習慣了——話說當初要是華佗真肯上心給我去了病根兒,說不定我還會覺得有點兒寂寞哪……隨口開句玩笑,然後就說,估計是因為最近受了風,腦袋突然間就疼痛起來,好在有昔日華佗傳下的按摩之法和藥方,按摩、服藥既畢,現在已經快要緩過來啦。宏輔你別走,留下來吃晚飯吧。

其實呢,曹操這頭疼病還真不是受風所致,才會複發,而跟他從前的絕大多數情況相同,都是氣出來的。且說當日午前,這位大魏皇帝面會群僚已畢,才返內廷,就突然接到了一份刺奸遞來的密奏,覽之大怒,便即下旨,召是宏輔前來相見。

可是接下來就是頭疼,而即便頭疼也禁不住他胡思亂想,最終決定,這事兒還是先放一放……啊,是勛來了,那成,咱們暫且談點兒別的事情吧。

且說曹魏的官僚架構,主要是由是勛牽頭,與陳群等重臣共同擬定的,但曹操並沒有全盤照準,而多少作了一些微調。即以三台三省十二部制而論,原本陳長文等人是主張徹底消除內廷,完全恢複到漢武帝之前外朝獨大的局面的,卻被是勛給攔住了:「數百年之制,豈可一旦而遽廢之耶?」

就政治理念而言,他本人也反感內廷,但深知改革的步伐不能邁得太大,否則必然會絆跟頭,而且曹操也斷然不肯同意。要是因為這件事而根本上忤逆了曹操的意思,進而使得曹操對整套新的官僚體系都表露出不信任感,恐怕會撿不著芝麻,更丟了西瓜呀。

內廷說白了,乃是人主用以擴展權柄、制約外朝的主要工具,你可以想辦法裁抑之,但不大可能一朝一夕便徹底消滅之。曹操作為一名強勢君主,又是幕府那種草台班子玩兒慣了的,不讓他跟自家親信、侍從之臣見天兒開小會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後的設計,是分內廷為三省,裁減並且拆分其權,而且內廷侍從之臣的品秩也要遠遠低於外朝。

先形成這種制度,那麼等到換了一個並不那麼強勢的君主上台以後,就可以逐漸把內廷的影響力給限制到最小範圍啦。

只有一點是勛與陳群等人全都堅持,即內廷皆用士人,而絕不命以閹宦。這點倒是容易通過,因為曹操雖然是閹宦家庭出身,但他起家之途就是靠著跟宦官集團劃清界限,才能為士大夫們所引為同類的,而且東漢常侍之禍,但凡四十歲以上的士人還都記憶猶新,目為殷鑒。所以設定了這麼一套制度,起碼可以保證曹魏三代之內,不大再會出現宦官干涉政務之事。

果然他們的設計上報曹操,曹操原則上贊同,實際上做了點兒微調,又略略擴充了內廷的權力。就此秘書監楊修和門下監劉放二人,權勢便即凌駕各部之上,而僅在三台長官之下。

是勛有時候也會暗中慨嘆:「孫彥龍,吾誤卿也。要是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你應當跟劉放二人官位相侔才是……」

再一便是刺奸和校事,原本在是勛的計畫中,是將這一特務機構完全從君主身邊剝離開來,而歸之於掌握監察大權的御史台。然而曹操大筆一揮,把他們給分去門下監了——這機構我用著順手,不打算放棄。

自荀攸以下,包括陳群、劉曄、毛玠等群臣紛紛往諫,荀、陳等人還算婉轉其辭,毛玠那話就說得很難聽了:「君不信臣,何以使臣效死命乎?」可是終究曹操有自己的主意,也有自己的底線,把所有的諫言全都當作耳旁風。

於是群臣只好把當年扳倒過趙達的大「功臣」是勛給推出去了,是勛無奈之下,一步一頓地來找魏王曹操。曹操知道他的來意,便道:「孤意定矣,即宏輔之舌,恐亦無以搖也。」是勛點點頭,說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猶豫,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是……可是大傢伙兒公推啊,我又不能不硬著頭皮來跟您隨便說叨幾句。

曹操聞言,不禁笑了起來,說好,那你就開口吧,孤洗耳恭聽。是勛斟酌一下詞句,首先就問啦:「大王乃知何以群臣皆惡校事耶?」曹操冷笑道:「乃為彼等有私,不欲孤知耳——似宏輔無私,則不勸孤去校事也。」

是勛說您太高抬我了:「人非聖賢,孰能無私,孰能無過?若恐其私其過為大王所知,何以不奏免御史耶?」同樣是監督官民的機構,為什麼大傢伙兒就光反對校事,而不反對御史台呢?「為御史所發,皆有所本,而校事所發無本,只逢人主之欲耳……」御史台搞調查,有明確的法律規條為準繩,但校事搞調查,卻是隨心所欲,只琢磨君主喜歡聽什麼言語,想要打聽什麼事兒而已。

「御史之制,始於前漢惠帝,頒《監御史九條》,即詞訟、盜賊、鑄偽錢、獄不直、徭役不平、吏不廉、吏苛刻、逾侈、弩力十石以上。御史循此而察,吏民亦有所本。荀子有云:『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今校事監察無所本,百官因此悚懼,為無所教而恐受其誅也……」

曹操說那好辦,我也給校事限定調查範圍就是了嘛——話說前漢那《監御史九條》,涵蓋面非常之廣,文辭又很模糊,我照樣出台這麼一道法令,那跟沒有法令又有多大區別?倘若因此便可堵住悠悠眾口的話,我沒有什麼不樂意的呀。

然而是勛隨即又說了,僅僅這樣還不夠——「御史所察,或啟有司,或奏君主,使法司審斷之。而今校事所察,即風聞無據,亦可先下人於獄,得其結果,再啟人君。然而三木之下,何不可招?群僚所畏者在此也。大王明察秋毫,難眩以偽,而吳長(吳質)猶受其刑,若非事牽於勛,恐沉冤不雪矣。而況後世之君,恐難有望大王項背者也……」

御史台發現情弊,是先立案再捕人審理,校事卻往往先逮了人,審出結果來再上報立案,這裡面太容易出冤獄啦。就算大王您這麼睿智,當初要不是事情牽扯到我,我被迫站出來自證,吳質都要被趙達誣陷至死,您的後代肯定比不上您智慧啊,那冤獄還不層出不窮嗎?「……乃至群僚人人自危,此非人君用臣之道也。」

曹操沉吟半晌,終於說你的話也有道理,我最初設立校事,用于軍中,是因為軍事行動瞬息萬變,必須爭取時間,碰到案子,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後來用來監察百官,只作為司直或者御史的補充,效率比較高,用得比較順手而已——我還真沒有想那麼多。「然則,何計補之?」我是不會放棄校事的,你們且死心吧,但是可以對校事所為略加約束——你說該怎麼辦?

是勛說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校事只有調查的許可權,但沒有捕人的權力,想要捕人必須先奏報大王您知道,由您下令,司法部門辦理;其次刺奸可以審訊相關案件,但並不跟校事直接聯絡,也必須先得到大王您的命令,直接向您負責——一般案件還是交給司直、御史,您認為有必要秘密審訊的,再交給刺奸吧。

好說歹說,曹操終於首肯。是勛出來以後,群僚一擁而上,環繞詢問,是勛假裝苦笑道:「君意已決,難搖撼也,然勛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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