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在仁恕之卷廿一 第二十六章 酒泉烈女

本年六月,曹操的第二份辭表遞至許都,與此同時,是勛帶著周不疑等人——關靖留在安邑,繼續為他搜集和管理情報工作——並攜帶十多車的貴重聘禮,前抵涼州,前去與呂布商議曹、呂聯姻之事。

是勛是曹操派出去的使者,聯姻若成,他就是大媒人。為了對外表示這只是普通的官僚之間的聯姻,而非政治手段,曹操並未再給是勛加以魏官,他純粹算以個人身份前往——頂多也就是男方的長輩、親眷而已。然而其名本著,腦袋上也仍然冠著漢侍中的頭銜,故此所到之處,各郡、縣守、令及地方豪門,紛紛迎候、款待,倒是無限的風光。

於是出得關來,經漢陽、隴西而抵金城,閻行閻彥明奉了金城太守楊阜之命,率軍迎候於境上。閻行說了,麹演之亂尚未平定,如今就連涼國都城令居附近都不怎麼安全,故此他才領兵前來,好護衛是勛去往見呂布。

是勛詢問涼州動亂的情況,閻行詳細地解說了一番。作反的勢力共有五股,一是張掖張進,二是酒泉黃華,三是武威顏俊,四是金城麹演,還有武威郡內的三種胡部。要說亂兵數量其實也不是很多,各都不足三千,就算擰成一股繩,亦不到滿萬,豈是百戰涼軍對手?問題這些傢伙都是地頭蛇,每得地方顯姓援助和遮護,在廣袤的西涼平原上跟涼軍打起了游擊戰,所以才一拖好幾個月,都未能徹底平定。

呂布分派各將,其中張遼順利屠滅了三種胡,高順設伏殺死了顏俊,可是隨即和鸞率顏俊余部又起。至於魏續剿黃華、侯成剿麹演,目前都尚無捷報傳來。

要說楊阜、姜敘等,雖亦涼州大族,但他們的根據地是在南方的漢陽、隴西等地,於涼州北方各郡影響力相當有限,故此在平亂中也派不上多大用場。

是勛就問了:「呂將軍見在何處?」

閻行回答說,呂布此前率軍北上,想要通過敦煌去平西域,可是才剛走到地方,各郡便即亂起,而且等於切斷了他與國都令居的聯繫。呂布一開始只當是癬疥之禍,也懶得再動彈,便分遣諸將平亂,所以嘛——目前他還在敦煌。

我靠,是勛心說我這趟跑得可夠遠啊,估計等我見到呂布,曹操那邊兒都該準備好受禪台了……

沒有辦法,只得先跟隨閻行前往令居,並且經過姜敘的引見,拜訪了呂布之妻魏氏。魏氏隔著屏風與是勛相見,是勛道明來意,魏氏說:「若得魏王公子為婿,不負我女。然我終婦人也,還當涼公決斷。」於是是勛就在令居城內歇了兩日,與姜敘等人密談一番,姜敘明確表示,只要呂布離開涼州,魏王遣使上隴,便可順利接收他們手中的土地——起碼非涼國所有的北地、安定、漢陽、隴西四郡,可傳檄而定也。

是勛隨即動身,繼續北上,在閻行三百騎兵的衛護下前往敦煌。途中也曾遭遇亂軍,好在閻彥明治軍得法,用兵得力,都僅僅有驚無險而已。十數日後抵達武威郡治姑臧,守將高順出城相迎,自稱已將和鸞團團圍困在蒼松縣北,不日即可盡數剿滅。

呂布麾下諸將,大多是些蠻勇之夫,史書上的記載也很少,傳說中的評價也不高,只有張遼、高順二人與眾不同。張文遠不必說了,在原本歷史上降曹為大將,逍遙津一戰名震江淮;至於高順,史書上記載說:「順為人清白有威嚴,不飲酒,不受饋遺。所將七百餘兵,號為千人,鎧甲斗具皆精練齊整,每所攻擊無不破者,名為陷陣營……布知其忠,然不能用……以魏續有外內之親,悉奪順所將兵以與續。及當攻戰,故令順將續所領兵,順亦終無恨意。」

就是說,這人不但是一員悍將,而且忠誠勤勉,即便受了委屈也毫無怨言,徹底是個大好人啊。是勛其實挺垂涎這張、高二將的,不過張遼還則罷了,根據史書上的描寫,估計以高順的性格是拉攏不過來的——即便呂布死了,他也有九成九會殉死。

離開武威以後,轉道西北,不日抵達張掖郡治觻得,張遼迎入。據張遼所言,因為魏續征剿酒泉黃華不利,呂布親自領兵離開敦煌,東歸酒泉,目前正駐軍在酒泉、張掖交界處的表氏縣中——是侍中您運氣不錯,從令居出發往見我家涼公,可以少走三分之一的路程。

是勛辭別了張遼,匆匆上路,翌日即行至兩郡交界之處,忽見十餘騎飛馳而來,為首一人高呼道:「來者得無是令君耶?」是勛正好坐車坐累了,換馬來騎,瞧對面打出的是涼國旗號,便即招呼道:「吾是勛也,然已卸職,無可『令君』稱之。」

看看馳近,那人止住部眾,跳下馬來朝是勛行禮:「末將龐淯,拜見是……公。」是勛也跳下馬,聞言雙眉一軒:「得非表氏龐子異耶?」

龐淯字子異,也是史書有傳之人。他曾經擔任過涼州從事,後任破羌長,武威太守張猛攻殺刺史邯鄲商之後,龐淯前往哭喪,並且懷揣匕首,欲圖刺殺張猛,張猛感其忠烈而不肯殺。其後為酒泉太守徐揖請為主簿,郡人黃昂(也不知道跟這會兒的黃華有什麼關係)叛亂,包圍郡城,龐淯潛出城外,向張掖、敦煌二郡求救,二郡太守尚且狐疑,不肯發兵,龐淯伏首劍上,才終於感動了對方。只可惜援軍來晚一步,城池還是被攻破了,徐揖遇害,於是龐淯收斂主公屍體,送歸本郡,並且為之守喪三年。

曹操聽聞此事,亦深為龐淯的忠誠所感動,即刻召為掾屬;曹丕稱帝後拜為駙馬都尉(這會兒的駙馬還跟公主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遷西海太守,最後官至中散大夫。

當然啦,在這條時間線上,張猛殺邯鄲商是在關中,涼州人龐淯就算聽聞此事,也來不及千里迢迢跑去奔喪和謀刺張猛。那麼他就沒有丟掉破羌長的官職,未入徐揖幕中,黃昂造反的時候,他也沒有出城求援,事後也不可能去為徐揖守喪……總而言之,歷史因為小蝴蝶翅膀的扇動而改變,龐淯避過了人生中的所有艱險,也幾乎喪失了所有成名的機會……

不過無所謂啊,是勛所以記住了龐淯此人,還真跟他在歷史上的履歷關係不大,而主要因為——他有一個足夠強悍的老娘。根據《三國志》和皇甫謐《列女傳》記載,龐淯之母名叫趙娥親,乃酒泉郡治祿福縣趙君安(估計是以字行)之女。趙君安為同縣李壽所殺,三個兒子也都在不久後得病死了,李壽挺高興,說:「趙氏強壯已盡,唯有女弱,何足復憂!」誰料到趙娥親竟然「幃車袖劍,白日刺(趙)壽於都亭前」,生把父仇給報了。

漢代的輿論是鼓勵血親復仇的,所以趙娥親不但受到當地士人的援護(縣長尹嘉就寧可丟官也要放她走),而且事後還得到涼州刺史周洪、酒泉太守劉班等人的上表讚頌,刊石立碑,誇她是名烈女。

真是有什麼娘就有什麼兒子啊……

且說龐淯拜見是勛,是勛忙問:「得非表氏龐子異耶?」龐淯說我就是,今為涼公帳下將,奉命前來迎接是公。旁邊兒閻行聽著挺奇怪,就問:「是公曾與龐子異有舊乎?」沒錯,他娘是挺有名,起碼在這涼州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但這不代表龐淯也很有名哪,連我都只知道他最近挺得呂布看中而已,未見其人,更不曉其表字,怎麼你是勛才到酒泉,就能一口道破呢?

是勛「嘿嘿」一笑,低聲對閻行說:「龐子異,蔣子翼之友也。」

閻行本來就是曹家安插在涼州的間諜,所以對於同為間諜的蔣干,雖然各自單向聯繫,秘密工作沒有交集,對於對方的真實身份還都是心裡有數的。因此上是勛這麼一說,閻行就明白了,哦,這是蔣干新發展的下線;而龐淯聞言,瞟一眼閻行,也當即心下瞭然——是自己人。

隨即是勛便又低聲詢問龐淯:「可能得見子翼否?」龐淯點點頭:「往來無礙。」是勛說好,我今日旅途勞累,不打算面見涼公了。說著話,悄悄伸手入懷,掏出一張事先寫好的字紙來遞給龐淯——「可密傳於子翼,使先與涼公言之。」

對於能否說服呂布,他心裡還真沒什麼底,所以早就打算先通過蔣干給呂布吹吹風——蔣子翼不是在密書中多次吹噓,說呂布對他信任不疑,言聽計從嗎?由他先說,可能效果比我直接遊說要來得好一些吧。

龐淯會意,趕緊雙手接過,揣入懷內,隨即便引領著是勛、閻行等進入表氏城內,安排住下。他去稟報呂布,說人我已經接著了,然而是公說他旅途勞乏,風塵待洗,希望能夠先好好歇一晚,明日再來拜會涼公。呂布擺擺手,說我知道啦,你先下去吧。

龐淯去後不久,呂布正打算也洗洗睡了,門上來報:「蔣先生求見。」呂布便即端坐,延請蔣干入內。蔣干坐穩當以後,開門見山地問:「主公可知,是宏輔今來我國,所為何事?」

呂布說我聽說了,曹家想跟我聯姻——「正待請問子翼,可允之否?」蔣干擺一擺手:「不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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