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求好風起之卷十七 第九章 建藩封國

倘若證實了是勛確實為冒充的是氏子弟,那這性質可能比是儀改姓更加惡劣,將會使是勛的聲望直線下滑到谷底。然而以是勛如今在朝堂上和儒林中的地位,足以引發一場政界和思想界的大地震——文藝界另說,文人而無行者比比皆是也——所以柳毅和是峻都不敢輕易摻和此事,知道了也當不知道,盡量置身事外最好。

可能那二位還會時不時地想道:我知道這事兒幹嘛?其與飛來橫禍也沒啥區別啊!

故此柳毅雖然通過書信,就墓碑一事給了是勛暗示——那墓碑不是他一個人瞧見的,終究隱瞞不過去——卻始終不肯直言真氏勛尚在。而是勛也只是憑猜測逐漸接近的真相,並不打算在柳毅面前捅開這層窗戶紙,有些事彼此心照即可,倘真宣之於口,反易產生齟齬。因此初到樂浪,他就派荊洚曉去通知柳毅,傳話說我有尊長在側,你對我恭敬一點兒,多給點兒面子——當然啦,沒有料到柳毅竟然大禮參拜,還自認門生——想要用柳毅的態度來威壓和提示氏氏;其後兩人對酌,是勛先以自己即將辭職為名,暗示朝廷已經足夠信任柳毅了,只要有自己幫襯,他的樂浪太守職位便無可動搖,進而又告誡柳毅要嚴密關防,以備小人內外勾結——也就是真氏勛跑出去找證據。然而話語始終都沒有挑明,只說:「前或齟齬,今如逝水……朋友相交,正不必多言,我所觀卿者,心也。」

以前的事咱不提了,你就算對我有所隱瞞,我也不打算追究,關鍵是你的內心啊,究竟是不是向著我的呢?

所以是勛根本不可能要求柳毅去開墳驗屍,柳毅也不會自作主張地去掘開是勛之父——雖然已經知道不是親父——的墓冢。他所以坦然地指著墳墓說挖吧,一則是故意試探是儀、氏勛,二則么——就算裡面沒有骨殖,那又如何?我有說過裡面有嗎?隔了那麼多年才安葬、立碑,找不到骨頭不是很正常?

再說了,我已經講過是請柳毅幫忙建的墓了,有事兒你們找柳毅去!

當然啦,經過察言觀色,是勛已經猜到了這只是一座衣冠冢而已,所以是峻催他趕緊遷葬,他特意微微一笑:「此中恐只有衣冠耳……」

是儀當場就急了,但他再不敢發作是勛,只是指著兒子是峻喝罵道:「汝殺此人,恐再不得汝叔父之骨殖矣!」氏伊的遺骨究竟埋葬在何處,那是只有死鬼氏勛才知道的事兒啊。

是峻不耐煩地撇了撇嘴,心說老爹你有完沒完啊?——「大人何因死骨而棄生子?」你是真要把咱們是家和你的兒孫們全都玩死才踏實嗎?

是儀聞言,頹然坐倒塵埃,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是勛一瞧,老頭子不打算插話啦?那好,還是由我說了算吧。當即吩咐,喚從人和伕役過來,掘開墳冢,裡面不管是真有骨頭也好,只有衣冠也罷,全都裝進預先置辦好的棺木里,運回營陵去。「吾為朝廷守牧一方,不可久離,還煩子高代遷吾父。」事已至此,我也不必要給老頭子什麼好臉色看了,遷葬的事兒,是峻你幫忙辦了就成,我就不奉陪啦,直接閃人,回幽州去。

是峻躬身答應,同時追問一句:「待事畢,吾可返薊,仍從七兄乎?」事兒我可以幫你辦,但你不會不要我了吧?是勛微微而笑:「吾待人,但觀其心耳。」說著話便拂袖而去——就連掘墓的過程,他都不想多瞧了。

不過臨行前,他還是指著地上的屍體關照是峻:「終為鄉里,不可使罹鳥雀之食也,子高可善葬之。」這是你正牌的族兄啊,死就死了,不能讓他曝屍荒野,你幫忙埋了吧。

於是撇下是儀、是峻等人,光帶著自家部曲,騎馬返回朝鮮城。柳毅一直心中忐忑地等待著,聽說是使君回來了,急忙出府相迎,可是見了面也不知道該不該詢問結果,光從是勛臉上,竟然任何情緒都瞧不出來。最後囁嚅半晌,只憋出來一句:「使君事畢否?」

是勛點一點頭:「事畢矣,吾明日即離朝鮮,自南浦啟航歸幽州去。」柳毅說那我設宴為您餞行吧。是勛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不必了,然後又重複了一遍前日所言,同時也是剛跟是峻說過的話:「我所觀卿者,心也。」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喜歡拍人肩膀,大概是當領導當得意了吧。拍肩這種舉動,其實在本時空的士林中並不流行,那就不是上官對下級的態度,而更似尊長對待晚輩。但是柳毅這般鄉儒偏偏就吃這一套——即便他的年歲比是勛為大——當即拜倒在地,表態說:「臣附使君驥尾之心,今已堅如鐵石矣!」

乾脆不再自呼己名了,「臣」字出口,彷彿是勛就是他該管上司一般。

是勛確實不想再在幽州待下去了,首先是沒有這個必要。

他當日受曹操之命鎮守幽州,一是為了穩固北方,便於曹操積聚力量,準備南征,二是覬覦遼東公孫氏,三是想要配合扶持鮮卑拓拔部,如今這些目的可以說基本都已經達成了。

一方面,公孫已滅,遼東已定,就連樂浪也歸從於大漢朝廷,高句麗內部分裂,自顧不暇。另方面,在曹德代是勛為朔州刺史以後,多年來溫水煮青蛙,終於解決了美稷匈奴的問題,曹操將之與呼廚泉部匈奴等同對待,分而治之,布散各郡;而通過是勛、曹德的扶持,吳質的居中牽線,拓拔部也逐漸強盛起來,隱然已可與軻比能、步度根等相拮抗,有他們作為緩衝,鮮卑南下侵擾漢地的頻度和烈度都大有減輕。

所以說,北邊已定,而至於南方,估計曹操數年內將不會再起大征長江流域之心——他得先好好消化了所得的江北土地再說。

是勛一是沒有必要再久離中央、坐鎮地方了,二是……多少有點兒想老婆孩子們了。但是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在奔赴樂浪前不久剛收到了董昭寄來的一封書信,勸其還朝。

作為鐵杆兒的曹操擁躉,董昭等人竭盡全力地把曹操一步步向至尊之位上拱抬,好方便他們這些雞犬也隨之升天。當然啦,想抬曹操,必須得找到合適的理由,比方說此前曹操進位丞相,就是借了平定冀州、大敗袁氏的東風。等到這次南征荊襄,雖然損兵折將,終究得到了襄陽和西陵,對外宣稱王師乃是大獲全勝的。那麼既然打了勝仗,還朝後就該頒行賞賜、加官進爵啊,問題是,曹操幾已再無可升之路!

曹操是丞相,這是一個才剛恢複的古老官職,設置之初就說明了,其位在三公及列侯之上,也就是說,論起身份之尊貴,曹操僅次於皇帝、太子,以及同姓諸王——臣僚之中,乃為最尊。

要讓曹操再進一步,那就是皇帝了啊,這時候就篡位?終究時機還不成熟。在劉協方面看來,要想賞賜曹操,除了財物外,那就只有多加食邑了,問題食邑你總不可能無限制地累加上去——人臣最高爵為縣侯,要是縣侯享有堪比國王的一郡甚至更多食邑,那象話嗎?

所以董昭等人就商量著,可以用兩種方式來酬賞曹操。一是虛的,賜曹操九錫,也就是九種此前唯天子才能使用的禮器和儀仗——這方面阻力挺大,因為曹操不是第一個吃葡萄的,前面還有個王莽,而王莽在受了九錫之後還幹了些啥,終究有目共睹。

第二種方式是實的,那就是——建藩封國。

漢高祖曾經與群臣殺白馬盟誓,規定「非劉不王,非功不侯」,所以漢朝的分封制是只面向同姓宗室的,只有劉氏才能建國稱號,或者王國,則等郡,或者侯國,則等縣。異姓封侯,都是只有食邑而無采邑,也就是說,你只能享用封地上的產出,卻不能掌管封地上的軍政事務。當然啦,自從「七國之亂」以後,各國國相也都由中央派任,起到的不僅僅是輔佐和監視諸侯王侯的作用,而直接就等同於郡或縣一級的地方長官,王侯全被架空。

董昭等人的意思,朝廷可以新設一種不被架空、享有實際地方管理權的藩國出來,賞賜給曹操。因為是異姓,自然不好再稱為王了,稱侯則未免泯然眾人矣,故此可循周公之例,封一個公國,拜曹操為公爵。

這是故意打擦邊球。劉邦當日盟誓之意,是不允許出現異姓藩國,而不僅僅是異姓人不能稱「王」,董昭他們偏要摳字眼兒、挑漏洞,說稱公不稱王,那就不違背祖訓啦——此舉自然會引發朝野的一片噓聲。

所以董昭才希望是勛和曹德這二位曹家的親族大僚都能擺脫地方事務,返回中央來,幫他站腳助威。加九錫也好,建公國也罷,咱們同時運作二事,要能都成了最好,最不濟也起碼成就一樁,則曹操可以向前更邁一步,距離至尊之位也就更近啦。

是勛接到董昭的書信,即召關靖前來商議。關靖說這是好事兒啊,您得幫忙,可有一樣,您的身份與董公仁不同,乃曹家姻戚也,太過熱心此事,難免為人所譏。所以可以暗中推動,但千萬不要親自出面。

是勛問,那我回不回許都去啊?關靖說當然要回去啦,您返回都中,即便一言不發,只要不明著反對董昭他們的建議,那就算是站腳立威了,必能收攏很多的中間派和觀望派。是勛微微點頭,然後淡淡地一笑:「水到自然渠成,吾還都所謀者,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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