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無別封之卷十六 第三十章 南風驟起

樂進和曹休最終還是未能擒下亦未能殺死周泰,被他順利逃回了羊馬牆內。周泰雖勇,卻並非魯莽匹夫,一瞧曹軍早有準備,竟然兩路來攻,趕緊收攏步卒,身自斷後,緩緩而撤了。樂進、曹休一直追近城壕,卻被羊馬牆後亂箭射出,只得喟然而嘆,無功而返。

終究當日周泰於陣前搏命,那是為了掩護孫權逃走,如今無此需要,他要還酣戰不退,被創十二,那絕非忠勇,反倒是無謀甚至有病了。

且說曹軍收隊回營,謀士們商議著,既然周瑜派了周泰出來打反擊,那說明主力仍在城中,並未調去江夏啦,難道馬良獻來的降書確實為真?曹操手捻鬍鬚,搖頭而笑:「非也,吾礟威脅甚大,而敵不能奮勇破之,遇戰即走,足證周瑜已將主力東向,此止惑我耳。」

眾人大眼瞪小眼,心說您原本不是這麼說的啊,口徑怎麼轉得那麼快?楊修、王粲等人不禁都將目光投向那幾位一流的謀士——荀攸、賈詡和程昱——心說你們倒出來說句話啊,要麼反駁丞相所言,要麼站在丞相的立場上多解釋幾句,也好讓我們明白其中的道理。

其實哪有什麼道理,正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在缺乏足夠細緻和準確的情報的前提下,對敵軍動向的判斷,往往就靠著主將的經驗,甚至是直覺和靈感。荀攸等人心中仍然存有疑慮,但並沒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推翻或者附和曹操所言,那就只好暫且閉口不言了。楊修那些小年輕可以隨便發表意見,中則有功,即便說岔了,那也是閱歷不足之故,曹操必不會因言而罪人;荀攸之輩就不同了,獻言若錯,往小里說是大挫自家威望,反為小輩所笑,往大里說,可能直接影響到曹操的決策,破壞了有利的局面,所以——正如是宏輔昔日所言:「百言百當,不如一默。」

現在正是該默的時候。

曹操左右瞧瞧,聽不見任何反對的聲音,不禁一攤雙手,說咱們暫且就先如此認定好了,周瑜遣馬良詐降,欲圖誘我往攻江夏,並在彼處設下了圈套。若真如此,吾等又該如何應對呢?他設了圈套,我就不敢去,難道繼續頓兵江陵堅城之下,一籌莫展不成?

就算周瑜真的抽調了兩萬多兵去增援江夏,只要他守御得法,咱們也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攻破江陵城防的,周瑜見咱們不上鉤,再把兵調回來也完全來得及。說不定他所謂的圈套,正是要逼我強攻江陵,妄圖搶在他趕回來之前破城呢——倘若如此,則折損必大,吾不為也。

黃射說我願意再寫信去江夏,勸說父親歸降——他昔日不肯降,是因為感念劉表的舊恩,如今劉表都被周瑜給軟禁起來了,若要相救,只有降曹抗孫一條道路可走。倘若父親肯降,這局自然便破。

夏侯惇建議繼續推出礟車來攻打江陵城,迫使周瑜回援,待其返回後,咱們再前去攻打西陵不遲啊。

曹操一時也無良策,只好一方面派黃射寫信給黃祖,另方面安排夏侯惇翌日主攻,李典輔之——既要給城內造成強大壓力,又力求少損兵馬,這城該怎麼攻,你們下去好好謀劃吧。

天色也晚了,於是散會,各歸營帳。曹操卸了盔甲,抱著被子盤腿坐在睡席上,左思右想,就是琢磨不透周瑜將會在江夏設下何等圈套,難道僅僅是靠馬良的詐降信嗎?我要不要遵從前議,親自跑一趟江夏,當面摧破其謀?還是穩妥起見,暫且不去攻打西陵?

想著想著,就有點兒迷糊,正打算躺下來睡了,忽聽帳外傳來嘈雜的人聲。曹操裹著被子喝問,就聽許褚稟報道:「高將軍遣軍士來,有軍情稟報。」曹操說我已經躺下了,就不起身了,且隔著帳門說吧。隨即就聽到軍士的聲音:「漳水上有火光閃爍,似有南軍欲襲我後路也——請求增援。」

這所說的「漳水」,並非鄴城附近的漳水,而是一條長江的支流,又名南漳,發源於荊山山脈,在江陵以西注入長江。南漳水很狹窄,又頗淺緩,與長江不同,行不得大舟,卻易涉渡。曹軍十餘萬眾,列營三十里,最西面臨近南漳水的,乃是曹仁部將、裨將軍高遷之營。所以高遷發現水面上有火光閃動,懷疑是南軍趁夜潛出城外,或者妄圖偷營劫寨,或者妄圖插到曹軍背後,斷其糧道。

可是曹操聽了稟報卻不禁笑出聲來:「何其拙劣乃耳!」下令高遷緊守營寨,以防偷襲,不得隨意出戰,自己也不會派遣援軍過去。軍士領命去了,許褚忍不住挑開帳簾,進入大帳向曹操請教——他是曹操心腹愛將,不怕見到主公衣衫不整——「丞相何以不懼其潛出我後耶?」

曹操耐心地給許仲康解釋:「若圖擾吾後也,何必涉渡南漳?」你悄沒聲地從南漳水西岸過去不完了嗎?道路雖然難走一點兒,總比跑東岸來被我軍發現行蹤要強啊——「若圖襲吾營也,何必舉火?」哪有高舉火把,大搖大擺前來劫營的道理?

「彼欲圖東,乃故出其西,使吾以為江夏無防備,易取也……」這分明是聲東擊西之計,周瑜想在東線打我的埋伏,所以假裝要從西線發起反擊——「若遣軍往援,是自亂陣腳,反為所疲,吾不取也。」大半夜的要是派兵過去增援,結果撲一個空,白白地使士卒疲憊,反倒正中周瑜下懷啊。我才不會上當呢!

許禇聞言拜伏:「丞相妙算,周瑜焉能惑也。」隨即躬身退出。

許褚出去了,曹操不禁自顧自地冷笑,可是突然間一陣寒風從帳門縫隙中撲面襲來,吹得他一個冷戰,趕緊雙手掖住被角,裹得嚴嚴實實的。於是吩咐許褚,趕緊給我把帳門閉嚴實點兒,別讓風刮進來。許褚領命而行,曹操隨口問道:「是何風也?」現在刮的什麼風啊。許褚答道:「適才南風驟起。」

曹操微微一皺眉頭:「不想嚴冬之時,本地尚有南風……」話說到這兒,突然間頓住了,再往深里一琢磨,不禁面色大變,急忙下令道:「速速派將增援高遷,勿使敵軍靠近!」

唉?許褚心說丞相最近不大對啊,怎麼一會兒一個主意,總在變呢?才剛說守軍倘若發起反擊,則馬良所獻之書為真,江夏無備,一轉眼卻又說這反擊不給力,所以江夏那兒仍然會有圈套。才剛說不必增援高遷,讓他嚴守營壘便可,一轉眼卻又下令增援?難道說丞相老了,糊塗了嗎?

正打算再度請令,問清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就見帳簾一挑,曹操裹著被子、光著腳就跑出來了。許褚大驚,趕緊上前幫忙丞相擋風,就見曹操緊鎖雙眉,仰頭望天,面上陰晴不定,自言自語地道:「南風驟起,若敵施以火攻……」

許褚說丞相您想多啦:「風雨雷電,天之象也,凡人豈可預測?便南軍欲以火攻,亦不在此際耳。」這南風才剛起來啊,他們就算想玩兒火攻,那也得有準備的時間啊。曹操冷然道:「天下奇人異士正多,豈可料也!」再次下令,趕緊派兵去增援高遷。

話音才落,許褚還沒來得及去傳令呢,突然就見正西方向一道紅光,直衝天際,隨即江陵方向也驟然騰起一片亮點,彷彿正有無數南軍舉著火把直撲過來!

曹操的直覺是對的,馬良確實為周瑜所遣,獻上的是詐降書,然而周公瑾卻並不認為就此可以騙過曹操。且說當日退守江陵之後,他就跟劉琦、劉磐、關羽,以及其他主戰的荊州將吏們商議,一方面請文聘率領一支游軍南下長沙,穩定局勢,爭取拔出黃忠等部,北援江陵,另方面提出自己的一層顧慮。

周瑜說如今江陵城固防若金湯,曹操恐難攻陷,持之以久,敵軍糧秣不繼,必然退卻,趁隙而攻,可保全勝。問題咱們如今所要守備的並非江陵一城,西陵那兒是個薄弱點,曹操必要往攻,恐怕黃祖防守不住。一旦被曹操攻克西陵,將東線也推到長江邊上,然後沿江築壘,則即便大軍退卻,咱們也無力收復失地啊。被曹操得了北部荊州,收攏人心、積草屯糧、建造舟船,則數年後再來相攻,恐怕吾等亡無日矣!

還有一層擔心周瑜沒說出來,那就是荊州將吏的老家大多都在江北,一旦被曹操長時間佔據江北地區,以其家族為要挾,估計這些人全都得步了蒯越的後塵,起意降曹,到那時候,只怕不必動兵,這整個荊州就全完了!

關羽提議,說荊州內部不是有很多投降派嗎?不如借他們的名頭去跟曹操聯絡,獻詐降之計,爭取把曹操的主力牽制在江陵城下。周瑜點頭:「關將軍所言有理……」可是隨即又搖頭:「曹賊多疑,恐此計未必能相瞞也。」

一邊誇關羽,一邊低頭思忖,想著想著,周瑜不禁笑了起來:「老賊多疑,吾乃故疑之可也。」於是他就假造了蒯越的書信,派馬良前去曹營詐降,但信中所言不但不求牽制曹操,反而鼓動曹操去打西陵。隨即周瑜即在城中散布消息,說自己打算親率兵馬去增援江夏。

因為周公瑾知道,城內荊州人士多有降意,雖然自己把蔡瑁、蒯越等人軟禁了起來,但不可能堵住所有的漏洞,消息遲早會外泄。那麼曹操兩相對比,自然便會懷疑馬良所言——蔡瑁派去的那名信使倒確實是真的,周瑜故意放其成行也。

倘若換了一名敵手,或許不管不顧,繼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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