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無別封之卷十六 第二十八章 真書偽書

馬良齎了蒯越的求降書來見曹操,還說:「荊州士人皆慕王化,願同降丞相,以滅吳寇!」曹操聽了,不禁暗喜,微微點頭。

荊州主降派的絕對數量要大過主戰派,這點曹操是知道的,昔日是勛出使襄陽,回來也跟曹操稟報過相關內情。本來他率軍南下的時候,甚至還存有一絲幻想:或許不必真的動兵,劉表就會心生怯意,並且在主降派們的勸說下,主動卸甲來降呢。

理由很簡單,其一在劉表身上,此人不過一介儒士,又屆暮年,本非寧死不肯屈居人下的梟雄,再加上即便歸降,以其舊日聲望亦足可位列公卿也,性命終究無虞,所以主動認輸的可能性很大;其二則荊州與江東不同,蔡瑁、黃祖等領兵大將亦多有降意。

想到這兒,曹操突然眉頭一皺,啊呦,我這兒可還拘著好幾個江東謀士哪,差點兒把他們給忘了……江東最大的問題,就是文臣皆欲降也,但手頭無兵無卒,不似周瑜、程普等武將,可以更大程度影響到孫權的決策。按照曹操原本的想法,是要尋機大勝一場,摧破南軍,然後再把張昭、張紘他們放回去,或能一舉說動孫權俯首——所以才一直拘著那幾位。可是如今看起來,局勢並沒有自己最初預想的那麼輕鬆,何不趁著周瑜被牽絆在荊州的機會,把那幾人放回江東去呢?或可說動孫權,召喚周瑜回師。周瑜若是走了,荊州人還有繼續抵禦自己的勇氣嗎?

曹孟德的思路瞬間飄遠,然後又匆忙繞將回來,於是詢問馬良:「蒯異度欲降,將如何做耶?」其實不僅僅蒯越,你們這些不願繼續兵戈爭鋒的荊州士人,下一步打算怎麼辦?你們原本的計畫不過是勸說劉表遣質認輸而已,可如今劉表已被周瑜等人幽禁,就算勸服了也終究無用,那你們是想高舉雙手,排成隊到我這兒來嗎?還是能夠打開江陵的城門……

馬良微微搖頭,略帶惋惜地說道:「江陵恐難取也……」我們倒是也想直接打開城門,迎接丞相您入城的,只可惜如今兵權都控制在周瑜手中,此人防備嚴密,我好不容易才混出城來,蒯公等並無兵馬在手,沒法向您獻城啊。然而——「江陵難取,而西陵易得,丞相可遣軍東進,蒯公等可買通黃祖部下,給以接應。若得西陵,沿江築壘,則不懼南軍北進,丞相乃可全力謀攻江陵也。」

江陵城內的將領,全都換上了周瑜信得過的人,我們沒法往裡摻砂子,可是江夏的西陵不同,黃祖雖然暫時黨同周瑜,他部下可還全都是荊州人,我們施加影響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您不妨先去攻打西陵,乃可斷周瑜之一臂也。

曹操說行啊,我可以派軍先去攻西陵,問題到時候再如何聯絡呢?馬良答道:「蒯公已遣韓德高、劉始宗往江夏去也,密為布置,且待丞相大軍一到,自當往見。」

韓德高即韓嵩,劉始宗是劉先,亦皆劉表心腹謀臣,執掌機要。有趣的是,這兩位都曾經奉命出使過許都,韓嵩跟曹操交談甚歡,回去後就在劉表面前大說朝廷好話,差點兒讓劉表給宰了;劉先則在朝堂上當面頂撞過曹操,駁斥荊州欲反的傳言,拼了命地為劉表洗地,曹操倒是也不責怪他,反倒稱讚說:「此純臣也。」

在原本的歷史上,這二位後來都跟著蒯越降了曹,韓嵩當即受拜大鴻臚,劉先則在魏朝一直做到尚書令的高官。

所以馬良說了,韓嵩、劉先,在荊州威望很高,智謀也深,蒯公秘密地把這二位派去西陵了,只待朝廷大軍一到,便可從中取事——您請放心吧。

正事兒就此基本道畢,曹操好言撫慰一番馬良,完了問他可肯留下來出仕呢?馬良說:「良奉蒯公之命前來,當往複之,若即留存,恐為周瑜偵知,反害蒯公也。且待荊州底定,願為朝廷效力。」趁著天色將黑,立刻就要返回。

曹操親自把馬良送出大營,然後再回來繼續開會。楊修表示懷疑:「馬季常匆匆而遁,道可相應,卻又不約日期,得無詐乎?」曹操先不回答他的問題,卻微微轉頭,望向荀攸:「此果蒯異度親筆否?」

荀攸雙手一攤,說我跟蒯越來往,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對他的筆跡雖有印象,卻也記不甚深,況且——「安知江南無董公仁耶?」說不定還有誰跟董昭似的,擅長模仿別人的筆跡哪,我又不是鑒定專家,我可瞧不出來。

曹操輕捋頷下長須,這才回覆楊修:「馬良不肯久留,恐為周瑜偵知,此亦有理。所約者非當面也,遠在江夏,吾兵未動,何以定期?德祖過慮也。」嘴裡雖然這麼說,但語氣分明還有些猶豫。

程昱進言道:「吾觀馬季常應對丞相,其色不撓,似為真心也。則此事七實三詐耳……」起碼有七分象是真的——「今吾正欲謀取西陵,乃可用之。然彼真偽不明,變化必多,非智謀之士不能臨機而斷者也。」咱們不正商量著要去打西陵嗎?倘若馬良所言是實,正好趁機奪取江夏;就怕其實是詐降的詭謀,那智商不夠的將領領兵前去,可容易上當受騙啊。

曹操點頭,當即表態:「吾當自往。」

於是商量定了,江陵城下仍然虛張曹操的大旗,同時讓曹仁改扮成曹操的相貌,隔天去各營巡視一圈,用來麻痹城內守軍。曹操本人則於三日後親率四萬人馬,虛打曹仁的旗幟,分道而進,去取西陵。

話說曹操曾經和是勛談論過史事,說到長平之戰,是勛就問曹操啦:「吾有一事不明,主公教我。」曹操說但問無妨。是勛乃道:「馬服子在長平,不知當面者白起也,誤為王齕,乃至喪敗。若其知之,可有勝算乎?此戰秦勝,勝在斗兵耶,勝在用謀耶?」

是勛一直認為趙括並沒有傳統認為的那麼不堪,還什麼「紙上談兵」,彷彿除了吹牛啥都不會似的。他所以在長平遭逢慘敗,一個原因出在自身,正如同其父趙奢所言:「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就是說自信過度,用兵不夠謹慎。第二個原因在於秦人的保密工作做得好,趙括要到被圍以後才恍然大悟,原來當面的敵將不是王齕,而是威震天下的白起。

所以是勛就問啦,倘若趙括早就知道了敵將是白起,他會不會更持重一些?會不會有打贏的可能性?

曹操微微而笑:「將略因敵勢而變,若知起在,趙括或敢不冒進也。然其人輕易,未逢挫敗,即正面以敵白起,亦無幸理。」從兩個方面來看問題,一是趙括必然會因為面對不同的敵手而採取不同的策略,二是即便他改變了方略,也仍然不是白起的對手,可能輸得沒那麼慘,但贏是鐵定贏不了的。

是勛向曹操道謝,完了總結說:「乃知名將之不可為人所料也,藏將為高。」他本意是想提醒曹操,你別因為周瑜等人並無顯赫聲名,就輕視了他們,那將來是肯定要吃虧的呀。可是曹操從中領會到的含義卻是:若藏我將,乃可破敵——隱瞞自家真實主將的身份和位置,也是取勝的一條策略。

你瞧,當日袁紹在修仁別立大纛,不就差點兒把我給騙了嗎?這條經驗可以汲取。

所以曹操今天就特意玩兒個花,把自己跟曹仁的旗幟給換著用。

一切商議妥當,正要發動,可是突然之間,巡查軍校卻又擒了一個人過來,是名普通的荊州軍士。此人自稱乃是蔡家死士,攜帶蔡瑁的密書冒險而來,當下呈上密書,曹操展開來一瞧,不禁雙眉緊鎖。

信內言辭簡練,但話說得很明白,江陵城如今已經被控制在了周瑜和劉琦、劉磐等人手中,自己已遭幽禁,故此願意降曹。可是雖然想要降曹,這會兒卻壓根兒辦不成什麼事情,只能開列一張名單,向曹操稟報江陵城中誰人不與周瑜一黨,戰時可以利用,戰後應當留任。

當然啦,為了穩妥起見,這份名單並沒有落於筆頭,而是命死士記熟了,當面背給曹操聽——包括蒯越、韓嵩、劉先、傅巽等共十七名荊州人士,卻並無馬良之名在內。

最後蔡瑁還說,他雖然被幽禁了起來,但在軍中還有一些老部下,偶爾能夠密通消息,聽聞最近周瑜有將兵力向江夏調動的意圖,恐怕會西守東攻,在江夏發起一輪反擊,請曹操千萬留意。

曹操按老規矩,讀完了信就交給荀攸,然後再由荀公達向後傳,遍視諸將。然後他詢問這名死士:「蒯異度何在?」死士道:「亦為大公子所囚也,不得外通消息。」

王粲當場就驚了:「如此說來,昔馬良所……」結果被曹操一瞪眼,把話給堵了回去。隨即曹操命人將那死士領出大帳,好生款待,自己又掏出前日馬良送來的書信,跟荀攸等遞迴來的蔡瑁之信擺在一處,反覆對照,沉吟不語。

楊修就說啦:「必有一詐也!」反正他前日已經懷疑過馬良送來的信了,於是順著這個思路再詳加分析:「後書雲蒯異度為囚也,不得外通消息,則恐無以遣馬季常來投書也。馬季常為荊州名士,雖無職司,亦當為周瑜所防,安能輕易遣出?如今遣死士來,乃合常理。」

周瑜不可能不提防著城內的荊州投降派跟曹操暗通款曲,所以但凡有點兒名氣的人,他都必然牢牢看住,馬良能夠跑出來的機會微乎其微啊。至於蔡瑁手下一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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