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無別封之卷十六 第二十四章 壯士斷腕

蔡瑁保護著蔡夫人和劉琮前往江陵,這事兒知道的人很少,就連張允也只是被告知主將要出城十數日而已,而不明白蔡瑁究竟要去做啥。原因也很簡單,這大傢伙兒正忙著守備城防,與敵決戰呢,主公倒先把老婆、孩子給送走了,不處危地,那誰還肯奮起死戰之心啊?

就如同昔日曹操圍攻鄴城,袁紹提前先把家眷全都送到邯鄲去了,於是修仁一戰告負,外援喪失以後,也就剩下個審配還忠心耿耿地繼續守城,餘人——甚至包括審配的侄子審榮——全都不禁起了異心。

所以這事兒不能明著通告全城,而必須得瞞人,別說張允了,就連蒯越蒯異度,蔡瑁也並沒有提前知會一聲。蒯越聞得此訊,面色一沉,不禁腹誹,心說我能夠理解你的想法,也基本贊同你的舉措,可你認為夫人和小公子都不在城中,這事兒能夠隱瞞多久?你起碼跟我打聲招呼,讓我先幫你想個招兒來穩定人心吧。

忍不住就問:「果有此事否?」劉琦一指在座位後排的張允:「吾舅是否還在城中,可問張將軍。」你且問問張允看,蔡瑁還在不在襄陽城內。

蒯越瞟了一眼張允,突然腦海中精光一閃,心說蔡夫人和劉琮前往襄陽安置也就罷了,幹嘛蔡瑁要親自護送他們啊?那分明是要去江陵奪權啊!目光圈回來,就又落到了劉磐臉上,就見劉磐也正朝他望過來,表情卻不似羞惱、憤怒,嘴角略微上撇,竟似在微微冷笑。

蒯越心想蔡瑁此舉原本也瞞不了人,但只要控制得法,扛個三五天的問題不到,到那時候,就算劉磐得著消息,反應過來,那也來不及派人去追趕啦,更來不及通知江陵城中的部屬,以挫破蔡瑁的圖謀。然而蔡瑁昨天才走,今兒個一大早劉磐就設宴相請,還把蔡瑁所為一言戳穿——他是及時發現了蔡氏的圖謀呢,還是……根本這就是個預先設計好的圈套?!

想到這裡,蒯異度不禁後背泛起了一片冷汗,腿腳皆軟,不自禁地就又跌坐了下來。他彷彿覺得有一張巨大的血口隱藏在黑暗當中,要把自己這些人……不,要把整個荊州全都一口吞下!

蒯越智謀深沉,想得太多,一時間倉惶無言,剩下那些與會賓客可沒那麼好腦筋,只知道紛紛轉頭去問張允,蔡瑁真的護著主母和小公子出城前往江陵去了嗎?張允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蔡將軍何往,我不知也。」他不敢在大公子面前撒謊,說蔡瑁沒走,還在襄陽城內——再說這謊話立刻就會被戳穿,編出來真的沒啥意義——但是一口咬定,我不知道蔡瑁去哪兒了。

這是大實話,蔡瑁不說,他也確實不知。

「啪」的一聲,劉磐拍響了桌案,把嘈雜的聲浪全都給壓了下去。眾人恍然回望,就見劉磐兩道濃眉高高挑起,怒目環睜,暴喝一聲:「蔡瑁誤我劉氏!知襄陽不可守,而強守之,是欲曹軍入城,吾父子兄弟皆為階下囚也,彼乃可於江陵擁劉琮為主!」他就是想讓曹操把劉表、劉琦還有我劉磐全都一網打盡,那麼劉家這一支的大家長之位自然就落在他親外甥劉琮頭上啦——「如此狂悖,無異篡逆也!」

這一嗓子,給蔡瑁扣上一頂絕大的帽子,在場所有人全都驚了。

劉琦跟劉磐配合得很默契,和顏悅色的話,讓公子劉琦說,開口罵人,那就得落實在劉磐頭上了。不管有無血緣關係,終究蔡瑁是劉琦名義上的舅舅,劉琦得留點兒口德,劉磐就不必那麼束手縛腳的啦,可以趁機一棍子把蔡瑁原本就不怎麼高明的德性徹底打得稀爛。

蒯越又驚又惱,癱在地上直喘氣,當下哆哆嗦嗦地就問劉磐:「汝今欲何為也?」你們玩這一出,究竟想幹些什麼?劉磐還沒回答,劉琦先擺出一副悲戚的面孔相對:「吾等何有他意,為救家父與荊州耳。乃欲何為,蒯公自知。」我們接下來想怎麼做,您還能猜不到嗎?

「何人教汝……」就算劉琦、劉磐倆人加一塊兒,甚至再Double,也肯定想不出這般毒計來,你們背後究竟站著的是誰?!可是蒯越也就是隨口這麼一問,因為知道大庭廣眾之下,兩位公子是肯定不會承認受他人唆使的。他忍不住就把目光移了開去,望向門邊——張允你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啊!

要說這位張允,打仗尤其是水戰還算有兩把刷子,要不然也不會被蔡瑁看中,引為副手,但論及政治鬥爭,那就徹底是門外漢了,這會兒對方都圖窮匕見了,他還跟這兒瞪倆大眼茫然著呢。於是不等蒯越示警,劉磐一聲令下,堂外當即躥進來七八條大漢,就把手足無措的張允給按倒在了地上。

劉磐不是指控蔡瑁「篡逆」嗎?張允既是蔡瑁的副手,又是蔡瑁的爪牙,此事襄陽城內是人所共知啊,那還有不先逮你的道理嗎?而張允既已束手就擒,蔡瑁的兵符自然就落到了劉琦、劉磐的手中……

七日之後,正在蔡陽集結兵馬,準備對荊襄發起雷霆一擊的曹操接到了劉表的來信,信文先是為自己分辯,說本無抗拒朝廷之意,只是久牧荊州,百姓愛戴,不忍別去而已,不想卻為奸佞所陷,以致遭受天討——我可是真冤枉啊。當然這些都是廢話,曹操都懶得仔細瞧——尤其文辭還不夠華麗,大失劉表跟他幕僚團往日的風采。接下去卻談到正題了,劉表說自己久居襄陽,不忍城池被兵,百姓塗炭,所以啊,如今我撤了,放座空城給你。

曹操讀到這裡,悚然一驚,「呼」地就把腰給直起來了,差點兒沒閃正給他按摩後腦的華佗一跟頭。再往下讀,劉表說我把襄陽城和半個南郡都空出來了,也算是向朝廷謝罪了吧,丞相你若是一心為公,就當引軍退去,從此各安疆界,你要是還不肯放過我,節節緊逼,那好,咱們就在長江岸邊見個真章吧!

曹操趕緊召聚謀士商議,問說劉表這信是什麼意思?他真的放棄襄陽了嗎?「不意劉景升有此膽魄!」說著話,就把臉轉過去,單盯著荀攸。

因為此前曹營中曾經研判過劉表的動向,賈詡就說啦,我要是劉表,那就放棄襄陽,收縮防線,利用江陵城防和長江天險來跟王師對戰,勝算還可能大上一些。若枯守襄陽,是自蹈死地也,亡無日矣。曹操詢問荀攸的意見,荀公達當即便說:「文和之言是也。然吾素知景升,必不辦此。」荀攸是漢朝的老官僚了,早早便為何進所用,擔任黃門侍郎,那時候劉表也才被解除了黨人的禁錮,被何進征為掾屬,兩人多少是有些交往的。所以他說自己了解劉表,以劉表的膽魄,必定耍不出這種壯士斷腕的狠招來。

等到今天收到劉表的來信,說自己真的放棄襄陽了,曹操就不禁注目荀攸,那意思:你瞧錯了人吧?別太小看劉表啊!荀公達捻須不語,倒是賈詡趕緊站出來給同僚解圍:「此必非景升本意,或為他人所挾也。然今不必論及於此,所急務者,實耶,詐耶?何以應對?」這是劉表的本意,還是出於別的什麼原因,荀攸瞧人準不準,這些都不必考慮,咱們先得來研究一下是真是假,該當怎麼應付吧?

荀攸點頭道:「吾意非詐也。」我覺得這不是假相,一則收縮到江陵確實是一步好棋,二則想偽裝也偽裝不過去。他表面上把襄陽放空了,然後在城內設下埋伏?若同時守水,咱們不等渡過漢水去就能戳破他的奸謀;倘若不守,咱們大軍渡過漢水,立穩腳跟以後,就算襄陽城中設有百重埋伏,那還有意義嗎?

部將紛紛請令,要求當先渡河去拿下襄陽——既然荀攸都說「非詐」了,那萬一失手,錯在他而不在我,而若能拿下襄陽,即便只是空城一座,也算是大功一件啊!

曹操當即下令,一方面多派舟船入漢,前往襄陽偵察,同時命曹仁整備兵馬,搶先渡過漢水去。果然一路暢通無阻,一日一夜後即順利地進入了襄陽城。

然而襄陽真的成了一座空城啦,府庫中能搬的全都搬完了,就連百姓也全都遷了走,曹仁大搜城內,不過才逮著十來個乞丐和遊民而已。等到曹操進了城,曹仁便前來稟報,說我已經派哨騎南下探查啦,消息還沒傳回來——咱們追是不追?

曹操心說劉表的動作夠快啊,偌大一座城池,說遷民就遷民了?

遷民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過最難在於遷走四鄉散布的農民,這年月再繁華的城池,城中居民數量也都有限,遷起來倒不為難。根據情報所得,城中居民是五日內陸陸續續遷走的,而至於城外的農民,荊州兵到處宣揚曹軍將要殺來,見男必屠,逢女必奸,鼓動百姓南逃,卻並沒有花大力氣去組織遷居。

這要放半拉空的南郡給曹操,不是收穫,倒反而是負擔,還會拉長曹操的補給線,所以曹仁建議說咱們趕緊追吧,能搶回多少老百姓就搶多少回來,並且說不定還能追上荊州兵的尾巴,予其以重創。

曹操應允了曹仁所請,但說你的部下渡漢疲憊,就不用動啦,我派虎豹騎去——即命曹休統虎豹騎銜尾直追。

曹文烈領令,打點精神,奮起直追,幾乎一日兩夜急行三百餘里。途中自然撞見了不少拖老攜幼的百姓,不過曹休的主要目標並不在這些人身上,只是喝之使停,驅之使北,等著後面大軍上來收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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