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無別封之卷十六 第八章 紅臉白臉

賈文和道出孫權和周瑜悍然動兵的消息,張子布當場就石化了。

張昭原本的想法跟陳端一樣,都覺得江東兵少力弱,即便周瑜不肯降順曹操,那也應當立營設壘固守啊,斷不敢主動挑釁——要不然明知周瑜施了調虎離山之計,他們又怎敢全數離開江東,放心大膽地往曹營和中原去?

可是誰能想到,周瑜這膽子都逆天了,真敢以小搏大,慫恿孫權主動去進攻江北!

有句成語叫「白頭如新」,是指朋友之間不能互相了解,結識時間雖長,卻仍然如同初識一般。就好比張昭之於周瑜,兩人與孫策同定江東,後又並受遺命之重,扶保新主孫權,共事也將近十年了,說不上相交莫逆,那也算知根知底,然而張昭就斷然料想不到,周公瑾竟然會有般泯不畏死的豪傑膽氣!

為什麼會這樣呢?張昭細細一想,大概周瑜從仕的前半段都被籠罩在孫策的陰影之中,那「小霸王」之囂張跋扈、一往無前,更在周瑜之上,故此不顯;而後半段他在吳縣輔佐孫權,周瑜屯兵柴桑,北拒曹操、西攻黃祖,見面的機會就沒有那麼多啦。所以自己知人不明,一個不慎,竟然被周瑜因勢利導,玩出這麼大的妖蛾子來!

倘若是勛在這兒,他一定會說:「張公,知周公瑾者,唯孫伯符也,仲謀亦不能料,而況張公?」原本歷史上知周瑜的還有一個魯肅,演義里再加上個諸葛亮,可惜在這條時間線上,那倆卻都沒機會跟周瑜深入接觸。

所以張昭又驚又怒,趕緊撇清自己,說:「吾主興兵之事,吾固不知也。此必受小人蠱惑,昭即返江東,以止兵戈。」

張昭想走,可是曹家卻不能放他走。原本戰事未開,曹操既不肯答應張昭的請求,卻也沒趕他走,其目的是為了敷衍和麻痹孫權——只要張昭一日不返回江東,你便一日以為合談休兵還有機會,乃不敢來救荊襄之難。如今雙方正式起衝突了,那就更不能放張昭離開啦——他回去真能勸說孫權臨陣收兵嗎?孫權倘若真那麼聽張子布的話,那早就把人質給送到許都去啦。

得先留著張昭,等到前線戰勝——哪怕只是小勝——再放其歸去,便有機會一掃江東抗戰派的勢力。那麼要是萬一曹軍受挫呢?也可以放歸張昭,以遲滯江東擴大戰果的速度。所以,張子布你現在可不能走!

當然這些理由不便直陳,當面告訴張昭——即便老先生自己都能猜得到。這時候就應該有人跳出來幫忙曹操唱白臉啦,大喝一聲,說這傢伙先假裝議和,其實跑來迷惑咱們,孫權就好放心大膽地發兵,如今他又詭言回去勸阻孫權,騙完人又想安然離去——世上哪兒有這麼好的事兒?他把咱們都當傻瓜嗎?

荀攸原本想著,靠自己跟張昭的老交情,先站出來唱紅臉,然後賈文和名聲一向不好,由他唱白臉再合適不過啦。可是誰想到賈詡搶了他的話,先唱起了紅臉——荀攸心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打算改邪歸正,從此假裝正人君子、忠厚長者了嗎?難道倒要我來唱白臉不成?!

張昭求去,曹操只是冷冷地盯著他,也不反對,也不說放人,估計也在那兒等白臉出現呢。荀攸環視眾人,心說找誰好呢……突然被他瞥見一人,當下微微地擠了擠眼睛,隨即又把嘴巴朝張昭一努——這傢伙足夠聰明,希望能夠領會我的意圖吧。

果然那人瞧見荀公達的眼神,先是一愣,隨即斂容而向曹操:「不可縱也。張公偽作議和,以惑於我,而實興兵。若容其全身而返,是再受欺也,則朝廷顏面何存?望丞相三思。」

曹操斜眼一瞥,說話的不是旁人,正乃主簿劉放也。他當即把袖子一甩:「吾等所議,軍國重事,汝何如人,而敢妄言?」你做好會議記錄就完,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曹氏君臣這麼一演戲,張昭也瞧明白了,這是不肯放我走啊。不禁苦笑道:「吾今百口莫辯,若辭去時,反為人所譏也。請容暫留,而遣使奉書,以勸說孫將軍。」我寫封信回去總可以吧?

曹操答應了,於是便讓張昭回自家暫住的宅邸去給孫權寫信。等張昭一走,曹操環視眾人,說:「今乃可議取江夏之事。」其實曹家這兩天也一直在商量這事兒,如今江東兩路軍北渡騷擾,那麼進取江夏就更為當務之急啦。

要說原本的荊、揚二州雖然接壤,但最方便往來的只有北部——有長江連通,沿江而行,從廬江或者豫章,即可直抵江夏。南方人煙稀少,又多山地丘陵,道路曲折狹窄,連通不便,況且荊州的南部四郡此刻暗通曹操,有坐壁上觀之意。所以若能取下江夏,就等於斷絕了孫、劉聯絡之途。

況且如今廬江在曹家手中,曹操大軍屯駐南陽,江夏郡橫在兩者之間,無論兵馬調動、糧草輸運,甚至只是使命傳達,都必須先繞路汝南,得兜一個大圈子。若能打通江夏,則曹軍可於大江中上游之間調動自如,即便同時開闢荊揚兩處戰場,那也並不為難啊。

所以曹操說了,咱們得儘快發兵去打江夏。黃祖老革,能力有限,手下兵馬也有限,隨便派個兩三萬精銳去,取之不難。當然啦,黃祖可能會向襄陽的劉表求援,劉表若是不應,正好并吞江夏,劉表若是應了,估計那時候天氣也涼爽啦,軍中疾疫也徹底止息了,正好趁其虛乏,渡過漢水去攻襄陽。

曹操自然必須跟主力在一塊兒,仍然坐鎮綠林山麓,那麼派誰去打襄陽為好呢?正在籌商之際,突然一人站起身來,雙手抱拳,大喝一聲:「兒願往取江夏,請大人允准!」

眾人打眼一瞧,請令者非是旁人,正乃曹操的二公子曹丕曹子桓是也。這一年曹丕虛歲十八,擱後世不過才一中學生而已,但在這個年月,已經行過冠禮,取了表字,甚至不久前連婚禮都舉行過了——娶的當然是袁熙舊妻甄氏——那就算是成年啦,有親上戰場的資格。

這些年曹操每遇征伐,必使長子曹昂留守許都,隨身則帶著次子曹丕。曹丕這小年輕少年時代調皮得人憎狗嫌,就經常有人勸曹操,說你不能這樣慣著兒子啊,得好好約束老二才成。可是曹操說啦:「人各天性不同,子修忠厚誠實,故束縛之也;而丕跳檔,乃放縱之,任其天性而行,未必不成才也。」

是勛暗中對這種說辭嗤之以鼻——不是這哥兒倆天性有差吧?是你不同的管教方法才造成了他們迥然不同的性情吧?他懷疑曹操是因為曹丕跟自己小時候很象,一樣的調皮搗蛋,是個超級熊孩子,在內心深處,其實是更喜歡曹丕的,所以才不願意橫加約束。

不過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曹操小時候調皮誰都治不了,長大了倒也成為一代豪雄,曹丕同樣,熊孩子了十幾年,等到臨近成年,突然間就轉性了——性情多少還是有點兒輕佻跳蕩,但同時也很向學,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水平不在曹昂之下,而好騎射、擊劍,論武藝更在他大哥之上。曹操對於次子這般變化,自然是看在眼中,喜在心頭,經常跟別人誇耀,說:「是兒最肖吾也。」

是勛有時候就擔心啊——不會吧,原本歷史上的丕植之爭,在這條時間線上不會變成昂丕之爭吧?不過還好,曹昂雖然並非曹操的嫡長子,但自幼生母去世,被嫡母丁夫人待若己出,而丁夫人並無生育,所以按照傳統禮法,曹昂非嫡也是嫡了。嫡庶之間,區隔有如鴻溝,原本歷史上曹丕、曹彰、曹植並嫡(曹操與丁夫人離異後,乃以卞夫人為正室),所以才能爭上一爭,如今昂為嫡而丕為庶,競爭的可能性就要小得多啦。

再說曹丕此番跟隨曹操南征,聽說要派一支偏師去打江夏,小年輕躍躍欲試,當即站起身來請令。曹操搖搖頭,說:「人非生而知之者也,況子桓弱冠,安有初陣即為大將者乎?」曹丕其實不是頭一回上戰場啦,但親自領兵,控扼方面的經歷和經驗還等於零,曹操肯定不會放心。

曹丕趕緊求懇,說我知道自己經驗不夠充足,也沒想著能親自領兵,只求為一副將,衝鋒在前,於願足矣。曹操左右瞧瞧,注目樂進、李典:「卿等誰願將吾子以取江夏?」

樂進、李典對視一眼,卻誰都不肯應承。樂進是曹營宿將,李典的年齡和資格都要嫩一點,但自伯父李乾、堂兄李整死後,實領其兵,地位乃可與樂進同列。可有一點,二將終究都是外姓,都心說派我們去打江夏不難啊,可還要照管好子桓公子……誰知道他到時候聽不聽調遣?吃了敗仗我們是罰好是不罰好?終究那就不是一個老實聽話的孩子啊,他有熊孩子的前科啊!

兩將這麼一對視默然,曹操也明白其意了,心說他們這般心結,倒是也可以理解——只可惜子孝、元讓、妙才不在啊……子廉倒是在,可惜他跟曹丕一貫不對付,我還不放心讓他們倆搭夥呢。再一沉吟,突然間手指一人:「高行可率軍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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