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無別封之卷十六 第一章 內科聖手

建安十年五月,漢丞相曹操陛辭天子,親統大軍十三萬南征荊州劉表。各路兵馬首先會聚至潁川郡的昆陽,隨即以夏侯惇為先鋒,入南陽界,經犨縣、葉縣而指宛城。

朝廷所任的南陽太守張綉親自出城迎接曹操。曹操執著張繡的雙手,稱讚他為朝廷守備南線,功勛卓著,然後話鋒一轉,說:「將軍功高,朝廷豈忍將軍久居外郡耶?待南征畢,請與操共謁天子,當以九卿相酬。」

張綉也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隨著曹操的勢力越來越龐大,自己居其卧榻之側,是不可能一直在地方上當土皇帝的。而且他這些年來南拒劉表、劉備,所受到的壓力也相當之大,深感身心疲憊——他本就不是一個野心旺盛之人,因而欣然便接受了曹操的邀約。

曹操大喜,於是進一步說:「聞將軍有女,尚在沖齡,吾有子彰,或可相配,將軍其有意乎?」你把閨女嫁給我兒子曹彰好不好?

在原本的歷史上,張綉之女所許配的乃是曹操另一名庶子曹均,但曹均出於操弟曹德(史書中誤記為曹彬)為嗣,其實算曹操的侄子。只不過在這條時間線上,曹德曹去疾、曹政曹安民父子並未罹難,次房沒有斷嗣,所以也用不著曹均幫忙啦。

也正因為沒有曹安民隕落的前仇,而張綉亦早早地便歸附了曹操,這回更是曹操才一暗示,就表態願意交出權柄,曹操一高興,臨時想出了這條拉近兩家關係的主意——比原本歷史上早了好幾年。這年月曹彰尚未成年,還沒有談定親事,所以論資排輩,曹操就把他給提出來了,且輪不到還滿地亂跑、屁事兒不懂的曹均呢。

於是張綉歡喜接受,曹、張二人攜手入城,共商下一步的進軍計畫。這時候張繡的勢力並不大,被劉表壓縮到了涅陽、棘陽一線,名為太守,其實整個南陽郡才佔據了三分之一而已。此前,曹操已命雍州刺史嚴象督馬騰父子出武關,循丹水,以出南陽之西,待大軍入宛後,即請張綉率軍前取南陽東部的平氏、復陽等縣,而自統主力,直薄育陽和新野。

三路曹軍勢如破竹,很快便佔據了大半個南陽郡,前鋒直指漢水東岸。劉表先後派治中鄧羲、別駕劉先往赴曹營求和,卻都被曹操一口回絕了。曹操說要想我退兵也很簡單,你劉景升趕緊赴闕請罪便是——不肯放下自己這一大攤子前往許都去吃閑飯,那便只有舉族誅滅這一個下場!

劉表召集群臣商議,包括謀主蒯越、妻舅蔡瑁在內,竟然眾口一詞地認為朝廷軍勢龐大,又佔大義,不可敵也,勸劉表以歸降為前提,再跟曹操談談條件看。劉表又氣又急,雖然斥退了蒯、蔡等,還貶謫了鄧羲、劉先,卻一口氣上不來,直接病倒了。

其侄劉磐前來探病,聲稱若給他五萬兵馬,即可御曹軍於漢水之上。劉表苦笑道:「吾安得有五萬兵?」此前他為了平滅長沙的張羨、張懌勢力,陸續調兵南下,結果最近南四郡有不穩的傾向,新任長沙太守韓玄留之自保,一兵一卒都不肯調回北方來。荊州另一支重兵是捏在江夏太守黃祖手中,可是黃祖北要防備太史慈和魯肅,南方又有柴桑的周瑜虎視眈眈,也是只舟不敢回撤啊。如今劉表手頭能用的機動兵力,不過三萬餘眾罷了。

劉磐沉吟少頃,只好說那您先把這三萬兵給我吧,咱必須牢牢守住漢水防線,以保障襄陽城的安全。此外我在江陵的水軍全都往江夏開拔,換取黃祖部分陸軍回援——不管您是打算死戰到底,還是被迫認同群臣的建議,都必須先跟曹操打上一仗才成。

就算最終投降,咱也必須先炫耀一下膂力,好跟曹操再談條件啊。

此外,劉磐還提出來,事既已急,就應當想辦法與江東孫氏棄捐前嫌、共同抗曹,也應該接受孔融的建議,去向益州的劉備求助——唇亡齒寒的道理,那兩家不會不清楚,江南三方合則或可拒曹,分則必為各個擊破也。

劉表說行,我這就派孔融去遊說劉備,可是江東派誰去好呢?劉磐說:「宜城馬氏,才俊輩出,叔父豈不聞『馬氏五常,白眉最良』之語乎?請召馬季常來,授以全權,出使江東。」

劉表無奈之下,只好對劉磐的建議是全盤接納啊,趕緊硬撐著病體,四處分派不提。可是他雖然心驚膽跳地病卧襄陽,還隨時做好了出逃江陵的準備,卻左等也不見曹軍渡漢,右等也不見曹軍進攻,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原來曹操的計畫是在盛夏發兵,首先佔據南陽,然後等到麥熟,軍糧有了保障,便立刻展開對劉表核心勢力的雷霆一擊。然而他終究是北人,對南方的氣候、環境不大熟悉——即便南陽還不算真正的南方——結果這擇日出兵,其實卻擇錯了日期。

原本歷史上曹操南征,是在秋後出師,到嚴冬時節,乃與劉備、孫權隔江對峙,結果北方軍士因為水土不服,多罹疾患,被迫只以荊州降兵抵敵,在赤壁吃了個大敗仗。後來曹操寫信給孫權說:「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燒船自退,橫使周瑜虛獲此名。」雖然是腆著臉給自己找借口,但疫病流行,導致戰鬥力下降卻是真事兒。

而此刻正當夏秋之交,天氣暑熱,疫病流行得就更為猛烈,北方軍士十個裡面倒了三個,就連麾下將領也多有上吐下泄,難以出戰的。在這種情況下,曹操又怎麼可能對漢水西岸的劉表主力發起進攻呢?謀士們都勸他說:「何妨安居南陽,待天氣涼後再前抵不遲。」

這事兒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雖說在南陽多呆幾個月的時間,劉表得了一段緩衝時間,也不可能憑空多變出幾萬兵馬來,強弱之勢不可能扭轉,但曹軍家大業大,一個南陽郡根本就供不起那麼多人的口糧啊,再從中原調糧吧,損耗必然驚人。況且,倘若等到孫權、劉備都緩出手來,東西應援,則攻打劉表的難度就會增大。

因此曹操急得頭疼病又犯了,趕緊遣人往許都去召華佗前來診治。

正當他著急上火的時候,突然侍從來報:「營外有一人,自稱為涅陽張機也,求見丞相。」

曹操一皺眉頭,張機?張機又是誰了?再一沉吟,不禁大喜:「得無為張仲景耶?!」

張仲景的名頭後世傳得沸沸揚揚,甚至被尊為「醫聖」,這年月卻還沒那麼有名,尤其中原之地,知道他是傷寒聖手的,那真寥寥無幾啊。問題當年是勛出使長沙張羨,曾經見到過張仲景,回來還跟曹操稟報過。曹操當時就問啊:「卿雲張機為醫中國手,未知比華元化如何?」是勛回答他說:「各擅勝場。元化精通百科,尤長於外,而仲景則精於傷寒,專註於內也。」這倆一個是外科聖手,一個是內科大家,各有所長。

所以曹操一聽說張仲景來了,趕緊咬著牙關,忍著頭疼,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衝出大帳去迎接。

張機專註於醫道,雖然論身份為士人,還曾一度被劉表署為長沙太守,其實對政治絲毫也不感興趣,兩家大戰,更不想摻和。問題他跟劉表是有仇的呀,其兄張羨曾對劉表掀起反旗還則罷了,張羨死後,張懌受統其眾,兵敗後投降了劉表,結果被劉表找個借口暗中給弄死了。此仇之深,不共戴天!雖說張仲景生來性情軟弱,不敢跟劉表當面相抗,還被迫要做一段時間的長沙太守,幫忙劉表穩定人心,可是如今聽說朝廷派發大軍來征劉表,軍中疫病流行,他趕緊就跑過來求見曹操。

我不懂政治,也不會打仗,侄子的仇估計報不了啦,可我會治病啊,我可以襄助王師嘛。

曹操揪住了張機,就跟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趕緊封官許願,請他為將兵們療治。於是在張機的勸說下,曹操下令把軍隊主力從漢水東岸撤走,退至東南方向氣候略為涼爽的綠林山麓屯紮,要待疾息後再次進兵——劉表算是暫且躲過了這一劫。

而就在張機入曹營的同時,遙遠的東北方向,是勛也終於徹底平定了整個遼東地區,率得勝之師返回幽州——平州刺史一職,曹操上奏天子,委派前為袁家謀士的荀諶擔任。

是勛回到幽州州治薊縣以後,仍然跟從前似的,只抓大政,而將細務全都委託給了諸葛亮、郭淮、關靖等親信處理。至於逄紀,他直接派人以護送為名,行監押之實,送往許都交給留守的曹昂——怎麼處置這傢伙,公子你跟丞相商量著辦吧。

是勛的主要精力,專註在教育和人才方面,隔天便要前往廣陽的郡校去講大課,除郡校生外,不管在職官吏,還是平民百姓,只要願意來聽講的,有教無類,一律接待。每當是刺史講課的時候,那真是滿坑滿谷,人滿為患啊,不但堂上堂下,庭前院中,就連樹上都爬滿了人。

這有三個原因:一則是勛在儒林中名氣響,又是鄭門嫡傳,如今鄭玄死了,高密的大課再不可復見,其餘鄭門弟子或者忙著鑽營,或者被迫守喪,也都沒這個興趣,那麼是勛開講,就是當今儒門中第一盛事啦,豈可不往?二則,是宏輔終究是一州之主,又為曹家姻親,官高爵顯,誰不想通過聽課跟這位達官套套近乎,哪怕只是混個臉熟呢?其三,是勛講課確實與別人不同,很活潑也很風趣,在士人聽來,或有偏頗之處,卻正好啟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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