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何所期之卷十三 第二十四章 風傳虛證

成都城內想要改換門庭的士人當中,張松張子喬算是巴蜀土著的領頭羊,而法正法孝直則是中下層東州士的主要代表。

其實法正從三輔入蜀的時間並不算長,也就在建安初年,曹操東迎獻帝至許,李傕、郭汜在關中更加肆無忌憚,加上韓遂、馬超率領羌兵也來爭城奪地,法正實在存身不住,只好跟同郡好友孟達一起遷入益州。他本來聽說東州士在益州挺吃香的,誰知道來了以後一瞧,完全不是那麼一碼事兒。

能夠吃香、喝辣的東州士,基本都是跟隨劉焉入蜀的那批老人,所有可能威脅他們及其子弟地位的士人,不管巴蜀土著還是新來的東州人,全都一律壓制。法正好奇謀,一開始還試圖接近劉璋,想要慫恿和幫助劉璋從傀儡地位中解脫出來,然而費盡心機,劉璋才給了他一個新都縣令的職務而已,前不久才升為軍議校尉。法正感覺跟著劉璋毫無前途可言,經常私下嘆息,若能在老家多熬幾個月,說不定就出頭了呀——建安二年,是勛鎮撫關中,破李傕、郭汜,倘若聽說法孝直之名,定然親往拜訪、徵召,那可是未來劉備麾下第一號的軍謀之士!

法正的怨言傳不到劉璋耳中,但是傳到了張松耳中,正打算趁亂為巴蜀土著贏取一席之地的張子喬當即前往拜訪,一來二去的,兩人便結為莫逆之交。所以這回劉備攻陷南安,逼近成都,張松重提前議,並且建議讓法正為使,去見劉備——我作為巴蜀士人的代表,劉將軍見過了,那麼法孝直作為東州士中下層的代表,也應該讓劉將軍見見,好安其心。

雖然相比原本歷史上入蜀之時,劉備的地位和名望全都要大打折扣,但這時候的他終究並不再是個普通的二千石了,一方面被劉表給表了「捕虜將軍」的名號,另方面朝廷也明詔拜他做沅州刺史——這就是是勛當初所擔憂的了,朝廷為了對付劉表,特意往劉備身上刷了光環啊——名位並不比劉璋低多少,而要在全體益州臣僚之上。所以張松在與劉備懇談以後,便起了將整個益州全都獻給劉備,由劉備接替劉璋為牧的心思,回去跟法正、孟達等人一說,二人也都相信張松的眼光,就此結成攻守同盟。

故而法正過來打量了一會兒劉備,主動跪下磕頭,口稱「主公」,賣身投靠得毫無心理壓力。

不過,法正帶來的卻並非好消息。當劉備奪取南安的消息通過快馬傳至成都以後,劉璋立召群臣商議,他本來就是個性格軟弱之人,而掌權的上位東州士多年養尊處優、橫行無忌,也都只顧眼前,不顧將來,竟然建議跟趙韙談和,把重兵都調到南線來對付劉備。

在他們看起來,趙韙已經快被打殘啦,他本來就鎮守巴郡,形同半割據,那麼談和以後,由他續守巴郡,抵禦劉表,那也跟原本沒啥不同。劉備不一樣,那是徹底的外人啊,眼瞧著就要把整個犍為郡都給吞啦,而且逼近成都,還是集中全部力量,先把劉備滅了為好。

況且,倘若真跟趙韙談了和,那麼劉備所統率的荊州兵也便師出無名了,說不定就此退去呢?

張松及時站出來給他們潑冷水,說趙韙雖然在前線大敗,但仍然擁有巴郡的穩固後方,咱們要是把主力部隊調去南線,他又突然撕毀和議,呼應劉備,繼續進兵,可怎麼辦?為今之計,還是以繼續進逼趙韙,而結好、羈縻劉備為是。他說既然主公不肯把蜀郡太守一職交給劉備,那不如先許他犍為太守吧——張松是沒想到趙韙敗得這麼快,這麼慘,他認為以劉備當前的實力,即便有自己作內應,也無法殺入成都,奪取整個益州的政權,不如先讓他在犍為郡休養一段時間,培植力量為好。

張松的兄長張肅也站出來,說要不然把我的廣漢太守職務轉給劉備吧,讓劉備擋在趙韙前面。

新野人來敏站出來駁斥,說你們兄弟倆這說的都是啥混話啊?把犍為或者廣漢給劉備?他要是再跟趙韙聯成一氣,那還有誰能夠制約?真想以一郡之地羈縻劉備也成,讓他去牂牁、去越嶲好了。

張松說你這不是籠絡劉備啊,你這是流放啊,他要能答應才怪哪!

雙方爭論不休,吵得劉璋腦仁兒都大了,最後乾脆和稀泥,說要麼還是把犍為給劉備,但是犍為郡治武陽距離成都實在太近了,乾脆把武陽和東面的牛鞞、資中兩縣全都劃歸蜀郡管轄,讓劉備把治所移到南安去。同時,陸續從前線調回軍隊,鞏固成都和武陽的防禦。

法正到來,就正是通報劉備這個消息的。龐統說這不是扯淡嗎?犍為一共才八個縣,就要割走三個,這種條件誰能答應?法正便道:「吾亦料主公必不允也……」就算沒有一口氣拿下成都的實力,也不可能接受這種條件啊,犍為才多少戶口?要想稱霸,與其得犍為五縣,還不如回荊州去跟劉表討回新野縣呢——「如此便當速進,候龐羲等在德陽未歸,先取武陽……」

武陽是犍為的郡治,城高堞厚,而且那地方已經靠近成都平原了,人口稠密,是募兵屯糧的好地方。法正告訴劉備,武陽城中有書佐費觀、王甫等多人,都是他的親交好友,到時候裡應外合,奪城的希望非常之大。

劉備聞言大喜,當即下令三軍整理行裝,即以關羽為先鋒,沿江而上,直取武陽!

先按下益州大亂不表,再說是勛在許都忐忑不安地等了好些天,終於等到了吳質被押解入京。且說那日清晨,是勛穿戴好官服,正打算去丞相府里上班呢,管家魚他突然來報,說門外有一婦人求見。是勛心說是何婦人,竟然一大早來尋自己?——「何人也?」

魚他稟報說:「彼自稱為朔州廣衍縣吳縣長之妻……」

哎呦,竟然是吳質的老婆!是勛當即給了魚他一小腳,說你怎麼不早說啊,趕緊請進來,而且我也最好去迎上一迎。

吳質是在擔任鄢陵令時候娶的親,其妻戴氏,為縣中西鄉某村之顯姓,其父曾受前任縣長闢為功曹掾史。吳質本來對這門親事並不怎麼滿意,他雖然出身單家,總覺得才二十齣頭就做到縣長,又抱著是勛的粗腿,再努努力,三十來歲當上二千石再娶妻不遲,說不定就能說上一家高門大戶的媳婦兒呢。問題老母在堂,急於抱孫,故此勉強應允。不過成親之後,其妻戴氏性情溫婉賢淑,不但家務打理得有條不紊,且還通詩書,寫得一筆好字,終於使得吳季重回心轉意,對她寶愛有加——吳質曾經給是勛寫信,提過這事兒來著。

當下是勛迎至府門前,只見魚他正帶進一名少婦來,看年齡似乎還不到二十歲,穿著簡樸,但胸臀不凸,身形顯得非常單薄。這少婦還懷抱著一個幼兒,見到冠冕堂皇的是勛,當即拜倒在地,抽噎道:「請司直救奴丈夫!」

是勛趕緊雙手虛扶,請她起來,隨口便問:「此季重之子乎?」戴氏回答說是,單名一個「應」字,年方四歲。是勛嚇了一跳,心說這年月都論虛歲,那就是個實際才三歲的娃啊——問戴氏難道你就抱著這麼小的崽兒從廣衍縣一路跑來許都的嗎?戴氏點頭,說數月前吳質攜他們母子一起前往廣衍,坐衙不過數月,突然被拘,押赴許都,她便抱著孩子一路追隨、照顧。如今吳質已被押進相府,所以她跑來是府上求救。

是勛不禁心生敬意,當下詳細詢問吳質被捕的經過。

原來這年月的特務組織「校事」,結構還很簡單,不比後世的東西廠、錦衣衛,在各地都設有人馬,校事的耳目確實遍布曹操轄區,但大多只是負責探聽、偵察的臨時工,是並無捕人之力的。好在校事初設是在軍中,故而有權調動各地駐兵協助捕人,此番逮捕和押送吳質,就是動用了駐紮朔州的張郃所部。據戴氏說,她對吳質究竟做了什麼,有什麼把柄落在校事手上,並不清楚,但吳質被捕之時,卻說過這麼一句話:

「風傳虛證,如何能入某之罪?!」

是勛暗中點頭,於是就讓魚他去稟報曹淼,請夫人出來接待戴氏母子,尋一偏院暫時安置。然後他在院中踱步少頃,最終還是跑到關靖那兒去了。

關靖正在跟諸葛亮手談,見是勛進來,微微而笑:「想是吳季重已入都矣。」是勛朝他一攤雙手:「如今,如何處?」關靖說什麼如何處?咱們不都已經商量好對策了嗎?主公照行便是。說著話不再搭理是勛,轉頭去催促諸葛亮:「孔明,可速落子,卿此角已死,便冥思苦想,終究無用。」

是勛輕輕嘆了口氣,說好吧,那我就去照原計畫執行了,若有曲折,再來請教關先生。於是返回書房,筆走龍蛇,寫下一道辭表,命魚他送去丞相府上。辭表的大概意思是:聽聞吳質因為犯法而被拘拿,吳質為我所薦,所以他的罪便是我的罪,合當連坐,故此不宜再於相府中任職,即在自宅反省待罪。

不出關靖和是勛所料,這份辭表遞上去沒多久,太陽還沒當頂呢,五官中郎將曹昂便親自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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