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何所期之卷十三 第二十三章 一身是膽

趙韙稱兵之前,其實益州各地就已經叛亂四起了,其中巴人沈彌、婁發、甘寧欲擊劉璋,戰敗後逃亡荊州依附劉表,這回劉表使劉備、劉虎統軍入川,自然把這仨「帶路黨」也撥至麾下。其中甘寧甘興霸武勇敢戰,跟張飛很對脾氣,劉備也厚加籠絡,待如親信。甘寧少年時曾為水賊,順著長江從成都一直搶到過荊州境內的秭歸,因為衣著華麗、腰懸鈴鐺,人稱「錦帆賊」,所以長江沿岸的地形、各地渡口,那是再熟悉不過的。此刻提出欲從魚涪津暗渡,偷襲南安城,劉備當即應允。

荊州軍雖然是通過陸路前往南安的,但長江就在身邊,不可荒廢,也徵集了一些小船,用來運載糧秣物資——雖說逆流而上,必須拉縴,但總比車輛載運要省力也省錢得多。於是甘寧等三將即利用三十餘條小船,先拉至魚涪津北,再順水放下,直取西岸。

然而魚涪津是重要渡口,益州方面自然不會毫無防備。船隻才剛近岸,便有一輪箭羽射來,荊州兵雖以大木盾遮擋,亦瞬間便翻倒了四五十人。甘寧大怒,一手持盾,一手挺刀,暴喝一聲,騰空而起,竟然如同大鳥翱翔一般縱躍出一丈多遠,落至岸上。益州兵挺矛來敵,被甘興霸橫盾一掃,早掀翻了四五人,隨即舞刀入陣,將一名敵方校尉攔腰砍作兩段。

益州兵見此將這等驍勇,盡都慌了,隊列就此散亂。婁發、沈彌等趁機攏船登岸,驅散敵兵。隨即婁發就建議說:「敵已知我登岸矣,恐再難襲城,不如當道紮營,配合渡船,只斷其後路可也。」

甘寧直搖頭:「吾已於劉將軍帳前誇下海口,今若襲城不勝,是命也,怯而不襲,將何面目回報劉將軍乎?兄等可即在此紮營,與寧百人,即往襲城!」婁發、沈彌苦勸不聽,只好與他百名善於攀爬的勇士,趁夜直抵南安城下。

南安守將已知有敵軍到其背後,但一方面遣人探查,不過千人而已,且已當道紮營,乃欲斷己方後路之意,於是商定翌日出城攻擊;另方面劉備在城南燃火夜攻甚急,遂被迫將主要兵力全都聚於城南。甘寧所部,皆昔日隨其縱橫江上之水賊,擅以索鉤搭取客船,登之搶掠,於是即以索鉤擲上城堞,摸黑攀緣而上。

眼看甘寧口銜長刀,身先士卒,已近城頭,忽然城上發一聲喊,火把齊燃,照耀如同白晝一般,益州兵數人執長鉤即來搠寧。好一個甘興霸,將頭一偏,讓過來鉤,隨即雙手離索,各握住一鉤身,借力縱躍,已然登至城上。他才站穩腳跟,便從口中取出長刀,只一刀便斷十數鉤,再兩刀連殺二人。所部趁亂亦陸續登城,不多時即趕散了守軍。

甘寧身被數創,再加敵兵鮮血噴濺,染得滿身盡赤,如同血人一般,猶自分派部下,斬關落鎖,招呼婁發、沈彌入城來應。隨即便從城上躍下,一路往城南殺去。

守將聞訊大驚,急忙親自領軍來戰。甘寧殺至半途,就見火光中衝出一匹黃馬,馬上武將年約四旬,赤面長須,目眥欲裂,手使一柄長槊,當胸便刺。甘寧招呼部下於城中各處縱火,以亂人心,自己舞刀便與來將殺作一團。

來將槊至,甘寧舉刀朝側面一搪,就覺得臂膀酸麻,腳步踉蹌,心說:「此人是誰,好大力氣!」不敢輕慢,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力戰。然而敵在馬上,手使長槊,甲胄齊全,甘寧卻在步下,只有一柄環首刀,為了爬城方便僅穿了半身的軟甲,兼之已然廝殺多時,血透衣衫,才兩三合便覺不支。

甘寧不肯浪擲性命,使一個花招,騙開敵槊,便朝道旁黑地里躥去。敵將不舍,拍馬來追。甘寧只顧往房屋緊湊、道路狹窄處奔逃,敵將人高馬大,於城內追趕不易,只得招呼部下四面圍堵。

正危急間,忽聽城南驚天動地一陣嘶喊,都道:「城破矣!」敵將大驚,舍了甘寧便欲去救南門。甘寧轉守為攻,連殺數兵,沖近敵將,矮下身來便欲斫其馬足。敵將慌忙勒韁躲過,不禁怒髮衝冠,喝罵道:「我今便戰死城中,亦必取汝性命!」挺槊再刺甘寧。

甘寧又與他交了兩招,身上血流得多了,兩膀漸趨無力,正待轉身再逃,忽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暴喝:「興霸,飛來助你!」隨即一道槊影如同霹靂閃電一般,直取敵將後心。

那將驚得魂飛天外,二度舍了甘寧,側身橫槊來擋。兩槊相交,巨力傳來,此將不由得雙臂一顫,已被將左手震開,長槊隔之於外。來人趁機催馬直撞過來,就馬背上輕舒猿臂,一把揪住那將腰帶,硬生生扯離了鞍橋,狠狠擲在地下。早有破城而入的荊州小卒衝上,牢牢按住,捆綁起來。

甘寧大口喘著粗氣,揚眉招呼道:「益德,若非卿來相救,我今死矣!」

救了甘寧,生擒敵將的,正是劉備麾下猛將張飛張益德,當下捋須大笑道:「死不得!興霸立此首功,正要向主公討賞,豈可死於此處?!」

劉備就此率領大軍進入南安城中,計點傷亡,亦頗慘重。趙雲先期殺入縣署,隨即遣人稟報劉備,雲縣令已自縊矣。劉備嗟嘆不已,命好生收斂、安葬遺體,並縣令之僚屬、家眷,盡皆不可衝撞。

劉備即於縣署中坐堂,甘寧、張飛前來繳令,劉備親執寧手,稱讚道:「興霸一身都是膽也!」讓人扶下去好生裹創療疾。隨即命將守將押來,那將上堂後卻怒目而視劉備,任由諸將吏呵斥,只是昂首挺立,不肯跪拜。

張飛呵斥道:「汝何人也?大軍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戰?!」那將恨聲道:「某乃劉益州帳下中郎將嚴顏是也。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有降將軍也!」

龐統在旁笑道:「我主受劉荊州所遣,為趙將軍所邀,來伐僭越王禮的劉璋,何雲侵入汝州?天下雖大,其主唯一,即天子也,劉璋承其先君遺續,既不能守,合該有德者居之,以紹漢統。汝似讀過書的,竟以為周季諸侯相爭乎?未免貽笑大方。」

嚴顏聞言氣沮,卻仍不肯低頭。張飛大怒,不待劉備下令,即喚將此獠推出去斬了。嚴顏冷哼一聲:「斫頭便斫頭,何為怒耶!」

劉備急忙喝止張飛,親自過來,解開嚴顏綁縛,並道:「吾此來非為謀奪益州也,為劉、趙內亂,生靈塗炭,乃欲拯蜀民於水火。將軍之忠勇,備知之矣,若願輔備,必為上將,若不願輔,可即返回成都,寄語劉季玉,使其明備之心。」

其實這話說得很可笑,兩軍對陣,還要對方主將明了自己的心意,假裝說我不是有意來打你的啊。不過劉備也知道,他真正指揮得動的也不過就三四千荊州兵,還有萬餘新卒而已,劉璋倘若真發大軍來阻,己方勝算渺茫。要麼劉璋忙於攻打趙韙,給他留下足夠的鎮定犍為郡、積聚實力的時間,要麼便如張松所獻之計,他可以安安穩穩進成都城去搶班奪權——至於龐統勸他直取成都,劉備表面上答應,其實並不怎麼敢念想。

所以劉玄德認為自己當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收買人心,好在蜀中站穩腳跟,然後視形勢之變化,或戰或和,或進或守。他故意擺出一副仁厚、禮賢的面孔來勸說嚴顏,也正是這個用意。

嚴顏本為蜀人,自束髮以來,大小百餘戰,全憑戰功得以穩步升職,但進入中層以後,就猛然撞上玻璃天花板,被東州士給牢牢地壓制住了。這回劉璋派他助守南安,嚴顏就提出來,荊州兵來勢甚銳,恐不足萬人無以抵拒,劉璋說好吧,那我給你添點兒兵,湊夠一萬人吧……嚴顏這個氣恨啊,還想再求,卻被東州兵嘲笑為怯懦。本來這傢伙就是憋著一肚子火來的,如今做了俘虜,卻看劉備如此溫和謙恭,與那劉璋大為不同,心腸一軟,死志便消,當場便降了劉備。

得南安、收嚴顏以後,龐統即勸劉備快速挺進,趁著劉璋還沒反應過來,直取成都。然而劉備是真不敢,只好以軍士疲憊為借口拖延,其實是想等張松再遞新的消息過來。龐統屢勸進兵,劉備只是敷衍,加上徐庶也不主張冒進,於是大軍在南安城中一歇就是整整七天。

到了第八天上,城頭終於傳報,說成都有使節前來。劉備升堂,喚請使者,就見進來的不是張松,而是個陌生的瘦子,三十來歲,細眼長須,精神頗為矍鑠,似乎還帶著三分傲氣。登堂之後,這瘦子也不說話,只是上下打量劉備,劉備正要開口詢問,卻不料對方突然拜倒在地。

劉備吃了一驚,心說使節往來,用得著行此大禮嗎?急忙下來攙扶,問:「何為而如此啊?」那瘦子手指心口,直截了當地便說:「區區子喬友也,拜見主公。」

劉備大喜,急忙詢問姓名,那人答道:「區區扶風人也,現任益州軍議校尉,姓法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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