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象為賓客之卷十 第十四章 再會梟雄

是勛自河東而至弘農,弘農而抵河南,在雒陽拜會了司隸校尉鍾繇。鍾繇告訴他,等到河內的戰事結束,曹操有意將司隸校尉治所遷往長安,由鍾繇統轄關中之事。

離開雒陽,自伊闕三關而至魯陽,直下宛縣。途中嚮導遙指:「其東即博望也。」

是勛聞言,微微點頭——可惜,自己沒機會去憑弔古戰……曾經可能的後日的戰場了。

他想起了歷史上的「博望燒屯」一事。時為曹操兵伐袁尚,底定河北之際,劉表使屯駐新野的劉備北侵,直達南陽、潁川交界處的葉縣,曹操乃遣夏侯惇、李典拒之,雙方對戰於博望。劉備燒屯偽退,夏侯惇從後追趕,遂為伏兵所敗——這就是演義上「博望坡軍師初用兵」一節的原型。

由此可見,劉表在袁、曹大戰之際,並非完全沒有向北方用過兵,派劉備出葉,或許目的便是想趁著曹操還被絆在河北的時候,奇襲許都,挾持獻帝。然而他缺乏孤注一擲的勇氣,雖然在博望獲勝,但考慮到曹操已有準備,便悻悻然下令退兵了。

不過也很難說,因為劉備最遠才到葉縣,還在荊州境內,終究並沒有越界。張綉降曹以後,先後跟隨參加了官渡之戰和鄴城之戰,最終在征討遼西烏桓的途中病逝。張綉既去,宛城很可能又落回了劉表手中,所以才能使劉備饒過宛城,而進至宛城東北方的葉縣、博望。而且後來曹操南征,史書上也說:「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至,至宛乃聞之,遂將其眾去。」劉備是可以跑去宛城歇腳的。

故而也有可能,劉表從來都只想坐鎮整個荊州而已,派遣劉備到葉縣,只是防守邊境罷了,誰想反啟曹操之疑,使夏侯惇、李典討之——也不能怪曹操,葉縣距離許都實在太近啦,輕騎一日多即可抵達。

可是,若說劉表純采守勢,毫無進取之心,他北邊兒確實沒怎麼動,為啥南邊兒又派賴恭等深入交州呢?人心真是複雜,難以揣度啊……

實在想不通,在這條時間線上,劉表此次派遣劉備屯新野,文聘屯平氏,究竟是想在曹操背後插上一刀,以呼應袁紹呢,還只是簡單地要防備張綉?

一路沉思,不得要領,不日即至宛城,張綉出城相迎。二人本是老相識,裝模作樣地拉著手互訴別情,然後並騎入城。是勛這才知道,敢情老丈人曹豹還沒有到——他是輕騎簡從而來,曹豹可是要領著兵來的,以這年月的軍隊組織力,長途行軍且得先做上好些天的準備哪。

張綉即在郡府中設宴款待是勛。酒過三巡,是勛詢問目前南陽郡內的情勢,趁機施放技能,又開始套話。張綉並非一個思維縝密的人,口風也不夠緊,被他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真話給套出來了。

原來張綉屯駐宛城,所實際控制的範圍也只有半個南陽郡而已,北、東均抵郡界,西面才到析縣,南面才到育陽——正好在新野之北。他雖然被朝廷封為南陽郡守,但有一半兒的縣鄉仍然聽從劉表的指令,他根本就指派不動。當年是勛獻計,任其為守,原意是想讓他跟劉表起齟齬,甚至火併的,然而因為曹操先後征淮南、定關中、攻袁紹,根本不可能派兵來給他撐腰,所以張綉也不傻,並不敢跟劉表真的見仗。雙方也就圍繞著交界處的兩三個縣城,偶爾起點兒小衝突罷了。

去歲南陽大旱,收穫很少,張綉曾經一度向曹操求糧,但可惜曹家也不富裕,再加上正準備著要跟袁紹見仗呢,所以只象徵性地送了他不五千石糧食而已。今夏,張綉軍就幾乎斷炊,全寄望於秋季能有個好收成,可誰想「船漏偏遇頂頭風」,九月間連場大雨,耽擱了收麥,所得竟然比去年還要慘。

張綉沒有辦法,他麾下萬餘兵馬,靠著半個南陽郡,本來就吃不大飽,更何況連遇災荒呢?於是分派諸將,向劉表控制下的新野、朝陽、湖陽等幾個縣索糧,湖陽縣長不肯從命,竟然被張家的驕兵悍將綁縛起來,狠狠抽了一頓鞭子。

劉表聞訊大怒,行文以責張綉,張綉知道自己理虧,趕緊複信致歉——致歉可是致歉,搶得的糧食可堅決不肯還回去。正好劉備自淮南戰敗,率殘兵窮蹙來投,於是劉表乾脆表劉備為南陽郡守,派他駐軍新野,去跟張綉搶地盤兒。為怕劉備不是張繡的對手,還下令章陵郡守文聘兵進平氏,以威脅張繡的側翼。

是勛探明了這些情況,不禁略略舒了口氣——原來不是劉表主動要打張綉,從而威脅曹家後方,而是張綉先招了人家,把個劉景升給逼急了。當然啦,雖說曲在張綉,可是不能不理,終究他算是曹家的附庸,為曹操保障南線,若被劉備所敗,則許都將會受到嚴重威脅。

換個別人也就算了,換了劉備呆在南陽,曹家怎麼可能放心呢?在別人看來,劉備才離開袁紹陣營投了劉表,誰知道他會不會身在劉營心在袁,再幫袁紹跟曹操見仗啊;而在是勛看來,劉玄德就是得點兒陽光就燦爛的主兒,這要讓他在南陽站穩了腳跟,終必為心腹大患!

不成,我得寫信警告曹操,萬不可小覷了那個涿郡市上織席販屨之輩!張綉戰力也就平平,不是後來民間評書中的什麼「北地槍王」,我老丈人曹豹就更二把刀,靠他們兩個,未必能敵得過關、張啊。在原本的歷史上,夏侯惇、李典都被劉備給擊敗過,基本上曹操一到,劉備就傻,換了別將,劉備必贏啊。

正這麼琢磨著,就聽張綉開口說:「宏輔再盡一杯,綉有一事相請。」

是勛微笑著舉起杯來,朝張綉遙遙一敬,兩口喝乾,隨即答道:「君侯但有所命,勛安敢不從?」他剛才拐著彎兒地套張繡的話,難免夾雜一些言不由衷的諛辭,以摧垮對方的心防,這一時沒擰過來,話接話的,說得就未免有些滿了。話才出口,心裡就想,他不是想我留下來幫他抵禦劉備吧?不成啊,我還有王命在身……況且,若能說動張羨反劉,那不比正面跟劉備相抗,對你的幫助更大嗎?

就聽張綉言道:「吾知曹……朝廷方有事於北,倘南陽再起紛爭,亦與朝廷不利,故而設宴相請劉玄德,以澄清誤會,相約盟好。宏輔既到宛城,可能同行,為兩家解之?」

啊呦,張綉想去跟劉備談判,正好我到了宛城來,所以想把我也拉上。嗯,你老兄運氣真好,要是身邊兒有賈文和吧,定然戰不畏戰,和不畏和,可是如今沒有賈詡,手下光一票關西來的大老粗,就怕談判桌上說不過劉備,天幸降下我這麼個舌辯無雙的傑士來。

那麼,自己是不是要答應張綉呢?跟不跟他一起去呢?是勛一琢磨,左右不過宴會相請,還是張綉先提出來的,不是對方設的鴻門宴,吾又有何可懼?再說我也正想面見劉備,再探問一下他的志向哪。

在原本的歷史上,其實挺奇怪的,劉備從兵敗汝南直到退經長坂,前後七年,就一直窩在新野小縣之中,似乎絲毫也沒有擴展勢力的慾望。他是一時蹉跎,英雄氣短了呢?還是暗中在收買人心,就等著劉表一咽氣,好整個兒把荊州全都給吞了呢?倘若不是劉琮繼位,繼而降曹,那還真保不齊啊。

所以是勛想去見見劉備,探查一下他的真實想法。誰的人生都有低谷,進入低谷就難免頹唐,若非豪傑之士真不易走得出來,而就算劉備這種豪傑之士,也很難說在這條時間線上,會不會就此頹喪下去……雖說很可惜,但是為了天下大局,是勛感情上不好接受,理智上卻非常希望能夠如此。

況且,這會兒劉備身邊兒也沒什麼人啊,只有一個智謀二把刀的簡雍……哦,對了,還有自家的老師孫乾,他連麋氏兄弟都沒能撈到哪。但逞口舌之利,是勛又何懼之有?

想到這裡,不禁朝張綉微微一笑:「誠如尊命。」

第二天,甘氏的香車也進入了宛城。曹淼好不容易才肯放甘氏到是勛身邊兒來,他可捨不得這就再給轟回去,心說有黃射跟黃祖預先通了聲氣,自己從南陽經江夏前往長沙,這一路上就未必能有什麼兇險——再說了,四百部曲帶在身邊兒,還有郭淮、孫資等人跟著,小風小浪平淌著就過去了。故而在安邑接到消息以後,就讓甘氏改道南下,前來宛城跟自己會合。

只可惜才跟甘氏見面,尚不及互訴衷曲——更別提干別的什麼事兒了——他就被迫要跟著張綉去跟劉備相見。宴會的地點,安排在新野城北一處鄧氏莊院之中——鄧氏為南陽顯族,族內鄧羲曾為劉表從事,因勸劉表絕袁紹而歸曹操,遭到拒絕後忿然辭職,回鄉隱居。既是劉氏故吏,又偏偏心向朝廷,由他做中人,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雙方各帶僚屬與百名騎兵,即於庄外相見,假惺惺地見了禮。劉備倒是挺詫異是勛突然出現的,連聲致意:「自徐州一別,忽忽已四年矣,是君風采更勝往昔,備不勝欽慕之至。」

是勛趕緊也嘮叨了幾句套話,然後轉過頭去再大禮參拜孫乾,孫乾忙不迭地避讓:「宏輔今得康成先生親授,乾安敢再以弟子目之?」雙手攙扶,是勛也就順坡下驢站起身來了。他一瞟眼,就見劉備身後還站著兩個人,一個認識,乃簡雍簡憲和也,還有一個,三十多歲年紀,身著儒生冠帶,卻肩雄體闊,英氣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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