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衛銜微木之卷二 第二十五章 戲中有戲

戲志才在歷史上,其實也就是一個打醬油的,不是他沒本事,沒影響,而是活得實在太短,年紀輕輕的就夭折了。

戲志才是荀彧推薦給曹操的,被史書稱為「籌劃士」,也就是出謀劃策的機要參謀一類角色。後來他掛掉了,曹操很悲傷,跟荀彧說打戲志才死後,我都不知道跟誰商量事情好了,你還有什麼可推薦的嗎?於是荀彧就給推薦了郭嘉。

荀彧一輩子給曹操推薦了很多名士,但是為什麼戲志才死後要推薦郭嘉呢?可見這倆是一路貨色……哦,應該說,都是同一類型的謀士。郭嘉就不用說了,智力值拔尖兒啊,那麼戲志才當然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可是就因為死得早,所以他究竟對於曹操集團的崛起起到了何種作用,史書上是一字沒提,就連他的名字都不全——志才究竟是名呢,還是字呢?另半拉究竟是啥呢?現在是勛知道了,原來他也是按照這個時代士人的習慣,起的單名,單名一個「賢」字,志才是字。

是勛不禁又瞥了戲賢戲志才一眼,就覺得這傢伙相貌也很普通,而且臉色發青,估計確實健康狀況不大好,是個早死的歹命。他沒空仔細觀察戲賢,還先得把主要精力都用來對付曹操啊,於是把手朝上一指,想了想,又改為朝下——他是想先說袁紹來著,袁紹在北,按照前一世的習慣就該上北下南,可是按照這時代的習慣,卻得下北上南。

「袁紹四世三公,雄踞河北,此暫不可與之爭鋒也。但他正與公孫相爭,幽、冀之戰,非五年難以終結,曹公只要暫且虛與委蛇,則冀兵不會入兗……」頓了一頓,是勛又臨時加上一句:「袁本初好謀而無斷,動作遲緩,不足為慮。」

曹操仍然低頭沉吟,不搭話。戲賢才伸手一指,想要說些什麼,就被是勛給打斷了——我得把徐州放到最後再說,你可別混亂了我的次序:「再說西方,李傕、郭汜,以及樊稠、張濟、李蒙、王方、賈詡等輩,皆為董卓舊將,秩祿相近,誰肯屈居於同僚之下?群狼無主,假以時日,必起爭執,到時候曹公引兵入河南,可收漁人之利。

「三說南方,袁公路竊據南陽,兵眾而糧少,資儲源自江上。而劉景升已入宜陽,號令全州,又素來與之不睦,倘若斷其糧秣,則袁術將何以自處?」

戲賢猜測道:「或者與之火併,或者引軍入兗……」

「不錯,」是勛繼續保持那種淡定的微笑,乃至於感覺腮幫子都有點兒發酸,只好借著喝水的機會略微舒緩一下,「倘若袁、劉相爭,曹公亦可保南線無憂;倘若袁術引軍入兗,無糧食資儲,安能持久?與之周旋消耗,則破亦不難。」

說到這裡他就停了嘴,等著曹操和戲賢搭話。果然戲賢就問了:「是先生適才言道,兗州四戰之地,可是又說北、西、南三個方向皆不足為慮,豈非自相矛盾么?難道那東方的陶謙,才是我家大敵嗎?」

「不然,」是勛搖一搖頭,擺足了狗頭軍師的架勢,「北、西、南三面分而言之,皆不足慮,然而倘若袁術入兗之際,陶謙與之呼應,則兗州危矣!兗州若危,則冀州兵必然南下,以免全兗為袁術所並,到那時候,曹公亦危矣!關東腹心之地,因而大亂,安知西涼群豪不會因此而分守河南,尋機東進,到時候李傕、郭汜各據兩京,樊稠、張濟自宛城入荊,李蒙、王方自陽武入兗,到那時候,大漢天下亦岌岌可危矣!」

這是他在來兗州之前就想好的一套說詞,可是現在這套說詞得變了,得把題目從徐、兗合縱毫無痕迹地轉到百萬青州黃巾和管亥的性命上面去,因此不等曹操和戲賢作出反應,是勛突然又作一轉折:「後事暫且不論,即以目下來看,徐州兵已然佔據華、費,又深入任城,南北如鉗,威逼腹心。倘若曹公不能儘快解決青州黃巾的問題,恐怕不待年終,臧霸將自泰山而向濟北,曹豹將自大野而趨濟陰,袁術亦與之呼應,出陳國而向陳留——非止兗州,恐曹公欲退守東郡而不可得也。故而是勛才來為曹公吊。」

曹操面沉似水,只是緩緩放下了捋著鬍鬚的右手,交談間第一次開口問道:「青州黃巾已在某的圍困之中,不日便可剿滅。到時候挾得勝之師驅逐臧霸、曹豹,再使一大將鎮守雍丘,以塞袁術北上之路——尚有何憂?」

是勛輕輕搖頭:「談何容易啊——請問曹公,黃巾百萬之眾,倘堅決不降,必待殺戮,又將耗費多少時日?損傷多少兵卒?間或漏網,散布四野,又須多少時日才能將其殄滅?轉瞬便是來年,兗州久歷兵燹,戶口十不存一,田地大多荒棄,到時候糧秣無著,又拿什麼來驅逐臧霸、曹豹,並封堵袁術呢?」

戲賢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如之奈何?」

哦哦,到時候了,終於可以翻牌了。是勛望望戲賢,又望望曹操,竭力捕捉兩人臉上的哪怕再細微的表情——嗯,他們倒並沒有什麼駭然之色,肯定對於周邊形勢,也早就有了一定的認知和分析,只是大概沒有自己論得那麼系統罷了。是勛現在能夠看出來的,只是兩人臉上隱隱露出期盼之色,彷彿是聽書正聽到了肯結兒上,希望說書人趕緊揭破謎底,別再等第二天了。想想也知道,要是不能最後一刻全盤翻轉,你埋那麼多伏筆為的是啥啊?難道就為了給個全滅的結局?又不是田中大神……

他們越是期盼,是勛越是要賣關子,但是戲份既得做足,卻又不能太過火,於是也就左右掃了幾眼,裝模作樣喝了一口水,然後伸出兩枚手指來,最終揭開謎底:「是某不敏,恰有一計在此,可使百萬黃巾,頃刻便作良民,千里兗州,一年便化沃土——但須曹公依某一事方可。」

下面的口水活兒就簡單了,曹操或者戲賢肯定問:「是哪一件事?」是勛就說必須得饒過了管亥的性命,然後「嘡嘡嘡」把論據一擺,說你一日不肯鬆口,則黃巾一日不降,最終就會鬧得個兩敗俱傷的局面,到時候我前面所說的種種危機,就會一齊爆發出來,曹操你怎麼辦?曹操可能會猶豫,可能會再談條件,然後等把這個論題答辯完了,是勛還能再獻一計,加深曹操的印象和對自己的好感,最後再提出徐、兗合縱的第二道論題。

他想得倒是挺美,可是忽聽正座上的曹操是仰天大笑:「哇哈哈哈哈哈哈~~」是勛一下就蒙了——曹操你這是要幹嘛?是我來遊說你唉,又不是你找我詐降,這緊接著就是「但笑黃公覆不識人耳」的氣氛究竟是要鬧哪樣?

隨即他心裡「咯噔」一下,心說要糟。

作為一代的梟雄,曹操也好,劉備也罷,那都是深具演戲天賦的強人啊,從來想一套,說一套,做一套,很可能滿不挨著,讓別人琢磨不透究竟什麼打算。要沒這兩把刷子,心裡存不住事兒,剛被人掏了錢包就如喪考妣,想著去踹寡婦門就一臉的淫蕩,所有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了,怎麼會有人願意跟著你去打天下?

不過這兩位的心機深沉,還多少有所區別。劉備那是真正的「喜怒不行於色」,總板著一張做報告的面孔,讓人感覺永遠偉光正,不似活人卻似神像——這點是勛沒瞧出來,上回去平原搬救兵,劉備說「連孔北海也知道世間還有我哪」的時候,就挺歡欣鼓舞的樣子,估計是因為才入行,演技還沒磨鍊出來。曹操跟劉備正相反,喜笑無忌,貌似什麼都放在臉上,而且還特別誇張,高興的時候能夠把整張臉都浸進菜盆子里去,悲傷的時候能夠抱著朋友墓碑嚎啕痛哭……當然啦,他是不是真的開心或者傷心,那就誰都不知道了。

說白了,劉備就是一演北野武黑幫片兒的,沒有表情就是最棒的表情,曹操是演周星馳喜劇片兒的,不怕你表情動作誇張,就怕你放得還不夠開。

可是打從是勛進了曹營,見到曹操以後,曹操就面沉似水啊,難得露出點兒笑容或者疑色來,簡直跟史書上的記載就大相徑庭嘛。是勛一開始沒注意,等到曹操開始放肆地大笑,他才突然明白:原來你丫一直在演戲啊,並沒有真的被我牽著鼻子走啊!我靠你個演無厘頭喜劇片的,啥時候也賣身投靠北野武去了!

不自禁的,他後背上冷汗又下來了——最近三天兩頭的冷汗涔涔,路上行走又沒什麼機會洗衣服,他都能夠聞見自己身上的餿味兒了……

曹操笑著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略略收斂一些,伸出手來,「呯」的一聲,重重地拍上了几案,就拍得是勛小心肝兒撲通撲通的,好象馬上就要跳出腔子來。

「好!」曹操這嗓音就不比拍几案的聲音低,嚇得是勛差點兒沒從席上彈起來,「好一個說退百萬黃巾的是宏輔。」說著用手一指是勛:「想汝能在都昌城下說退黃巾,救了孔文舉,定是與那管亥舊有勾結,此番再來說某,仗此利口,也是要我退兵而去嗎?還是要我饒了管亥的性命?虧汝也曾讀聖賢之書,竟然結交匪類,從逆叛國,還巧言令色,威嚇於某。莫非汝以為曹某之劍不利乎?還是汝得孔文舉信重,以為曹某不敢殺你嗎?!」

這個「殺」字一出口,就嚇得是勛是三魂丟了兩魂,七魄飛了六魄。曹操這傢伙確實氣勢很足,當下挑著眉毛,努著眼睛——沒想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