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回村

小溝村在自己心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龍烈血也說不上來,對小溝村,龍烈血有陌生,有熟悉,有懷念,有淡漠,有激動,等等等等一系列複雜的感受在裡面。這裡,有過他最親近的人,然而他最親近的人也是在這裡離開了他;這裡,是他出生的地方,然而在他的記憶里,這裡卻沒有給他留下多少童年的印象。

他家有房子在這裡,嚴格上來說應該算是祖宅,那棟房子坐落在村子靠西邊的地方。像所有村裡的大多數房子一樣,門前有一條鋪著石頭的小路,在那些石頭中間,是不知被多少人踏過的黃土地,那些石頭,有的碎如雞蛋,有的大如砧板,就如同點綴在蛋糕上的草莓一樣,被人點綴在原本的土路上。也不知是經過了多少年,看樣子就像被人硬生生的踩到原來的土裡一樣,露出土面的部分都顯出一種非人工雕琢的光滑痕迹,有的石頭甚至顯示出了石頭裡的紋路。有的石頭是馬牙石鋪上去的,雖然不多,但經過歲月的洗禮,原本醜陋的石頭露出了裡面不一般的內質,白如冰,紅如血,黃的,就如同天邊晚霞的那一道光暈。這些東西對大人們來說沒什麼,可對於小溝村的孩子們來說,在路上發現這些漂亮的石頭,就成了童年的一件樂事。天氣晴朗的時候,這些石頭迎著太陽的時候會發出刺眼的反光。龍烈血小的時候來過,他對於路上的這些石頭也有過興趣,可是那只是埋藏在心裡的興趣,興趣而已。他永遠不可能像其他的孩子那樣,沒事的時候就去路上發現一下這種石頭,甚至從溝渠裡面舀到水,把那石頭擦得亮晶晶的。

無論什麼時候,走在這種路上都會讓人感覺到幾分清爽,到了下雨的時候也不會過於泥濘,就是被雨水沖刷過的石頭比較滑一些,因此雨天的時候,走在這個路上的人一般都不敢跑得太快,總有一些小心翼翼得味道。往這條門前的小路延伸出去,一邊是村子,一邊就是村裡的農田了,田裡經常都是綠油油的一片,每一塊地都是綠的,每一塊綠又都有不同,有的深,有的淺,有的濃,有的淡,綠得五顏六色,就算是再高明的畫家的調色版也調不出那許多紛繁複雜的綠。而到了開春的時候,這一片土地則被統一的金色所取代,那如同金子一般的金色,那在太陽下會發光的金色,看到它,人們也就看到了希望,那是油菜花,每家到那個時候地里種得最多的東西。順著這條石頭小路轉過幾個彎後,往西一直延伸到一座石橋前停止,而石橋的另一邊,就是農田了,路也是土路,路上也不會再有鋪上去的石頭了。

石橋下是一條小河,河不寬,但水很清,清到讓河裡的水草都能清晰可見,這條小河順著龍烈血家的屋後淌過,繞過半個村子,向遠處流去,河兩邊種滿了柳樹,除了冬天外,河兩邊都是一片婆娑。在小溝村安上自來水管之前,村裡人都倒是到河裡取水,因此在河的岸邊,可以看到幾處由岸上向河下延伸的青石台階,雖然現在喝的水不再往河裡取了,但是還是可以看到很多村裡的人來這裡洗衣洗菜。河兩邊的農田裡的溝渠,都與河道相連,對於小溝村的孩子來說,這裡,又是他們的一個天堂,年紀小一些的,可以到田裡的溝渠里戲耍玩鬧,拿魚摸蝦,年紀稍微大一些的,則就跑到小河裡折騰了。無疑,這些樂趣龍烈血是享受不到了,對他來說,下河的經驗是在他和龍悍所住的地方翻過一座小山後面的河裡得來的。那也是一條河,河面比小溝村的這條河寬了不止十倍,河面深的地方三個人站起來都探不到底,因為河的上游地勢較高,那裡的水流也很急,而他在那裡,自然不是做拿魚摸蝦的事,從學會在水裡游泳,一直到橫渡,潛渡,到在水裡逆流而上,到負重搶渡……事實上,如果不是有龍悍在,龍烈血自認為自己起碼會在那條河裡死掉五次以上,無論冬夏,從他六歲開始,那條河的記憶一直伴隨著他渡過了整整十一年。

無論是小溝村的石頭,還是小溝村的河,對龍烈血來說,代表的都是他那不一樣的童年和少年。如果說小溝村的河讓他想起了另外一條河,那麼小溝村的石頭給他帶來的第一印象就是那些大石碾,那些讓他的雙手磨出無數血泡的大石碾,那些逐漸讓他的身體還有心靈堅硬起來的大石碾。而這裡的路,這裡的河,除了會讓他想起那些東西以外,它們還通向龍烈血心靈深處一個柔軟的地方,在那個地方,總有一個模糊的,穿著花襯衣的溫暖背影,那背影,或在路上姍姍而行,或蹲在河邊,輕輕的在青石上捶打著衣服。

龍烈血看著那些在路上和河裡玩耍的小孩想起很多東西,那條路,那條河,雖然照樣存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但對龍烈血來說,它們已經不是一條路,一條河了,因為它們實在無法承載那麼多的喜怒哀樂。

從上次清明節到現在,事隔不到一年,龍悍,還有龍烈血,又回到小溝村了,他們帶回來的,還有龍烈血手裡的一個骨灰盒,王利直的骨灰盒。

還沒進村,龍烈血就仔細的打量起村裡的變化,跟上次比起來,小溝村還是沒有多大的變化,或者說,是從來沒有太大的變化,龍烈血還清晰的記得,在村口處有一棵老樹被砍掉後留下的樹庄,那老樹庄十年前就是這個樣子,現在還是這個樣子,經過歲月的腐蝕,只是變得比以前更加的滄桑了,上面依舊長著厚厚的一層綠色的蘚苔,和老樹庄一樣滄桑的,還有靠近村口的那一排高低不一的房子,都是土木結構的瓦房,也是好多年沒有變過了,其中的大多數房子的年齡,都比龍烈血大,有的比龍悍還要大,房子與房子之間,是兩邊的土牆夾著的碎石小路,村子裡,只有中間這條路稍微寬一點,勉強可以讓一輛汽車開過,其他的,都是房子與房子中間夾雜的小巷,在村中央的那個打穀場是唯一的一塊在外面看得到水泥地面的東西,同所有時候來時看過的一樣,打穀場上永遠是那一堆堆碼得高高的稻草。和打穀場一樣沒變的,是村裡面唯一的一棟磚房,那是劉祝貴家的。唯一在龍烈血眼裡看著有點變化的,是村口向里不遠處的一戶人家,外牆用石灰刷白了,上面用油漆刷了幾個血紅的大字「熱烈慶祝小溝村再次被評為全鄉先進示範村」。龍烈血仔細看了看那標語,確定這不是誰搞的幽默,無奈地搖了搖頭。

而龍烈血和龍悍走在村裡面,大家看到他們,眼神里都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東西,和有人想的一樣,龍悍回村了,至於龍烈血,關注他的人並不多,認識他的也不多,遇到認識的,最多也只是知道他是龍悍的兒子,好像在縣裡讀書,具體的,就不是太清楚了。那些關於他的一些若干年前的傳聞,早已逐漸被小溝村的村民們淡忘得差不多了,而現在的龍烈血,表現得則像個乖寶寶,就連平時很少穿的那一身學校強迫買下的草綠色的運動服——學校的校服,他也穿在了身上,那感覺,就一個字「土」。龍烈血雙手捧著那個用一塊紅布包著的骨灰盒,亦步亦趨地跟在龍悍身邊,偶爾還東張西望一下,一臉的好奇表情,那樣子,就差再戴幅眼鏡,再在臉上寫上「我是愛讀書的好學生了!」要說在小溝村消息的傳遞之快,那簡直有點超乎龍烈血的想像了,事實上,當龍烈血和龍悍一行剛進村不到一分鐘,坐在家裡的村村長劉祝貴就知道他們來了,當劉祝貴知道龍悍來了以後,先是一驚,畢竟,當年龍悍留給他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他知道自己本事,如果和龍悍蠻幹硬碰的話,就算有十個劉祝貴也不夠龍悍一隻手捏的。再說,龍悍在外面這麼多年,也不是沒有朋友,聽說,那個開採石廠發了財的曹老闆就和龍悍關係不錯,那個人在縣裡關係也很廣。劉祝貴一邊想一邊皺著眉頭,最後他決定靜觀其變,不要主動惹龍悍,不過在這之前,還得去一趟鄉上,找一趟王所長。想到這裡,他趕緊從家裡翻出一條好煙,兩瓶好酒,出門跨上單車,一溜煙的往鄉上去了。

就在劉祝貴剛出去不久,他的二兒子,也知道龍悍來了,他一聲不吭,揣了把牛角刀在懷裡就往外出去了,他決定要去看一看,龍悍究竟是什麼三頭六臂。

小溝村不大,因此,沒有用多長的時間,劉祝貴的二兒子就已經看到龍悍他們了,他裝做若無其事的從龍悍他們走的路旁邊的一條小巷子里走出來,向龍悍他們走過去,他要看看龍悍究竟怎麼個厲害法,可是還沒有接近龍悍,龍悍身上有一些模糊的東西就已經不敢讓他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來,那是一種無言的力量,有的人稱它為氣質,有的人稱它為氣勢,在劉老二貧瘠的腦袋裡,他無法分辯那到底是什麼,但是,憑藉著生物預知危險的本能,他知道,面前這個人,並不是他能惹的。龍悍的臉上毫無表情,輕輕地看了一眼他,他就覺得自己一下子像少穿了幾件衣服,連悄悄夾在懷裡的牛角刀都差點夾不住要掉下來。與龍悍擦肩而過的瞬間,他這才仔細注意到一直跟在龍悍身後的龍烈血,剛才,他一見龍悍的時候,整個眼裡似乎都是龍悍的影子,連跟在龍悍身後的龍烈血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他先注意到了龍烈血的校服,一看校服,他就知道了,龍烈血和他家老是三是一個學校的,因為那樣子的校服,他家老三也有一套。再看到龍烈血那一臉天真好奇的模樣,他就走了。走了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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