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沒留多久,一個時辰都沒到,她就離開了。
她走之後,紫郢獨自坐在小亭中,半晌不語。
他伸手探進袖中,慢慢拿出一支竹笛。
這隻笛子,並非當初那隻,而是後來重新削制的。材質比原來的好,手藝比原來的精細,可樣子卻相差不離,幾乎一模一樣。
紫郢默默看了許久,輕呵一聲,仍舊將竹笛放了回去。
「師尊。」一道人影在亭中浮現。
少年似的瘦削身軀,配上一張娃娃臉,正是冷山真君。
「你怎麼來了?」紫郢淡淡問,聲音里不包含一絲情緒。
冷山真君的表情很複雜。
「您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嗎?」
紫郢默然。
其他人,包括一直隨侍在紫郢身側的蕭煜都不知道,紫郢曾經有過一次走火入魔。
那是在他回歸不久的時候,為了將轉世之身完全融入自身,紫郢進行了一次閉關。
師尊好不容易回歸,冷山真君和玄武真君商議,二人輪流護法,以免出了差錯。
就在冷山真君輪值護法時,紫郢走火入魔,險些功虧一簣。幸好,他反應及時,令紫郢強行停止,才沒有惹出禍事。
但剩餘的那一點自我,卻是怎麼也融合不進去了。
兩千年,紫郢的修為已經回到了大乘,但始終沒有達到巔峰期。
這件事,紫郢不欲讓人知曉,就連玄武真君都沒有告訴。
一個只有煉虛期的轉世,居然有那麼強烈的信念,冷山真君實在想不通。
都兩千年了,師尊也沒能將之融合。那一生,就那樣值得他留戀嗎?
想到這個問題,冷山真君的表情有點古怪。
別人不清楚,他對師尊那一世的事情卻是了如指掌。就說滄溟界,如今還流傳著他們的傳說。
冷山真君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呢?那些事怎麼可能會發生在師尊的身上?他思來想去,覺得問題應該出在那項秘術上。
定是當年那人暗算師尊,令他身在母腹時,便與他人換了精血,染上七情,因而才有後來的禍事。
可惜,他們知道得太遲了。
染上七情容易,斬去七情卻難。
尤其是師尊這種情況,嚴格來說,這具身體是徐逆的,他才是原主。
「師尊,如若不然,你重新轉世如何?」冷山真君提出建議。
那位都已經煉虛了,再想斬七情可不容易,何況他並不願意斬去七情。如果重新轉世,一開始就斬斷,應當容易得多。
上真宮和丹霄觀不一樣,就算紫郢轉世去了,有他和玄武真君兩位大乘在,也沒有人敢欺上門。
「不必了。」紫郢淡淡的聲音傳來,「為師算過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此乃為師命中一劫,若是逃避,飛升無望。」
「師尊!」冷山真君臉上乍驚乍喜。
驚的是,原來此事乃是命劫,喜的是,命劫來臨,莫非飛升之機也來臨了?天劫可尋,豈不是說,飛升有望?
「明心那邊,你多盯著些。」紫郢道,「她的情況有點不對。」
話題突然被他轉移,冷山真君一怔:「師尊,明心天君究竟是……」
紫郢臉上浮起淡淡的,帶著些許諷刺的笑:「她看出了我的問題,難道我看不出她的問題嗎?她的問題,不比為師小。」
「您是說……」
紫郢一字一字道:「簡不凡,哼!真是個禍害!」
冷山真君覷著他的臉色,心道,應該說,情之一字,才是個禍害吧?那位明心天君出的問題,與此有關,劍尊出的問題,好像也與此有關……
唉,轉世轉出個大麻煩,真是搞不明白,明明仇人似的兩個人,怎麼轉個世,就黏糊上了呢?他至今還記得,自家師尊與那位相鬥的情形,難道說,這就叫孽緣嗎?
送走范閑書,靈玉從花樹下挖出珍藏的酒,一個人悠然喝完。
「主人,你在幹什麼?」不言冒出來。
「這悠閑的日子,近期不會有了。」靈玉晃著手中的酒杯,感嘆似的說了一句。
不言聽得稀里糊塗:「什麼意思?」
靈玉點了下他的腦袋:「意思是,我要出門。」
「出門?去哪?」不言興緻勃勃。
這兩千年,他們幾乎沒出過門,悶了好久了。
靈玉掐指算了算:「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先回一趟南天吧。」
是時候把債還一還了,了結乾淨,才好無牽無掛地做大事。
……
南天,滄溟界。
守在結界入口的修士,懶洋洋打了個呵欠:「唉,可真無聊啊!」
與他一同守結界的修士笑道:「無聊才好啊,說明太平無事,要是有聊,我們才倒霉呢!」
那人想了想:「這倒也是。」
說起來,滄溟界在如今的南天,也是個傳奇了。
萬餘年前,滄溟界附近曾經發生過一場大戰,使得滄溟界隔絕於世。後來,滄溟界內部出了天命之人,終於將通途打開。
這件事,原本沒有多少人關心。滄溟界只不過是個小界,修為最高的才化神期,哪值得關注?
可就在這千年時間裡,滄溟界在南天聲勢大增,關於滄溟界的消息,在許多大界流傳著。
比如,原來當年大戰之後,有多位大乘直接在滄溟界轉世,他們所謂的天命之人,其實就是大乘轉世。
又比如,因為多名大乘在此,滄溟界氣運聚集。
再比如,有幾名大乘歸位後,在滄溟界留下了一脈傳承。
因為這件事,近年來滄溟界探聽的人不少。其實,滄溟如今修為最高的,也不過煉虛期,在中等世界裡,還排不上號。
傳說始終只是傳說,過了最火熱的階段,來滄溟界參觀的人就沒多少了。不過,總是有無聊人士來滄溟界遊玩,順便打探。
結界入口人影一閃,一個白衣修士落了下來。
守結界的兩名元嬰修士一看,面露遲疑。
他們倆守結界也挺久了,來來往往的修士見了不少,大部分修士能夠一眼辨認出修為。可這一位……化神以上是肯定的,說煉虛,身上氣息凝實,說合體,威壓又沒那麼重,到底是什麼修為呢?
不管什麼修為,稱前輩就對了。
「這位前輩,歡迎光臨滄溟界。」兩人迎上前。
這白衣修士,就是靈玉。她朝這兩個人勾了勾手指。
兩人都是一愣:「前輩……」
「不是要登記嗎?拿來呀!」靈玉本來不想說話的,見他們這樣,心裡嘀咕了一句,兩個傻小子。
兩人如夢初醒,忙將登記名冊遞上去。
靈玉隨意一揮手,在上面留下姓名,便揚長而去,壓根沒給他們再開口的機會。
兩名元嬰面面相覷,等她走遠了,其中一人摸摸頭:「這位前輩好生瀟洒……」本來想介紹一下,得點賞賜的,都沒機會。
另一人翻了翻名冊:「唔,這位前輩叫程靈玉啊?名字倒是普普通通挺正常的……等等!」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低頭。
「程靈玉?」
「是那個程靈玉嗎?」
兩人異口同聲。
「白衣女修!」
「清俊如少年!」
「好像還真是!」兩人又是同聲說。
「快快快,傳消息!」
有些事,外界的人不清楚,他們本界的修士卻是如雷貫耳。
程靈玉,就是傳說中的八位天命之一啊!如果傳聞沒錯的話,這位可是大乘呢!
大乘,他們有生之年,居然見到了大乘?不行,一定要把這件事記下來,讓子孫後輩銘記於心!
另一邊,靈玉一閃,已經出現在星羅海上空。
兩千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星羅海變化極大,各方勢力此起彼伏。
范閑書當年的群英會,已經沒落了。無雙城還是大商盟,但地位也不如以往。玄淵觀曾經崛起過,最厲害的時候,能夠與群英會相提並論,但隨著高手坐化,現在也沒落了。要不是還有她這個名頭在,估計連個名號都留不下來。
現在的星羅海,最厲害的幾大勢力,靈玉連聽都沒聽過。
靈玉來星羅海,當然不是為了扶持勢力。玄淵觀里,她的熟人都坐化了,連後輩程放,也死了多年。現在的玄淵觀,對她來說,除了名字熟悉,其他跟陌生勢力沒有差別。
她站在半空中,掐指算了算,自言自語:「來得剛剛好。」
豐隆島上,一個少女站在街邊,正茫然失措。
她年紀不大,大概只有十七八歲。蒼白的臉色,消瘦的身材,說明她的身體並不好。五官倒是有幾分清麗,一雙眼睛黑白分明。
此刻,她手中提著劍,站在街邊,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