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眾生的黃昏 第1000章 這就是凡人

慕行秋獨自一人來到卓州城,城池已經變成一片亂石場,東北角也已傾毀,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城樓仍然安穩地蹲坐在一小段城牆上,樓頂不見了,露出整個地方鼎,數十名符籙師圍鼎或站或坐,個個顯得百無聊賴,趙處野站在城樓邊緣,半隻腳掌踩在外面,道袍飄飄,正是由於他的存在,符籙師們才能在一片廢墟之中如此放鬆。

慕行秋放慢速度,緩緩落在城樓上,符籙師們神情冷淡地打量來者,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離得最近的幾人走開,將地方讓出來。

「你不該出手相助。」趙處野頭也不回地說,卓州城離山谷百餘里,昨晚的事情他都看到了。

「他們的法術比較奇特,對我很有啟發。」慕行秋給自己的多管閑事找了一個理由。

「弱者之道。」趙處野對山谷中的事情瞭若指掌,他轉過身,對一名符籙師說:「你叫什麼名字?」

「鄭天源。」他曾經被守缺控制,從趙處野體內吸出一點血,幫助皇甫養浩提前寫成頂天立地符,當時被宗師一招擊暈。

「說說你對弱者之道的看法。」

「啊?」鄭天源對這種東西一無所知。

趙處野抬手在腦邊揮了一下,將一段記憶直接送到鄭天源腦子裡,對他來說這是一個極簡單的五行之水幻術,高等道士經常對低等道士這麼做,可以節省許多解釋的時間,而且不會因為轉述而出錯。

可鄭天源不是道士,體內沒有內丹,心境也沒有那麼堅固,外來的記憶像一柄重鎚擊在腦袋上,令他站立不穩,以手扶額,搖晃了幾下才回過神來,既驚愕又敬佩,神情先是慌亂,很快變成皺眉冥思,「讓我想想。」

趙處野無奈地搖搖頭,他選擇了這群符籙師,就只能忍受種種不便,「說說你來的目的吧。」

「我希望能讓凡人來卓州城避難。」慕行秋說。

趙處野看向四周的廢墟,「隨便他們挑選,此地無主,人人皆可居之。」

「我還希望你能施法保護他們,或者你可以傳我法術,由我來保護他們。」

「等等。」趙處野隨手指了一下站在一邊的鄭天源,示意對方可以開口。

「這就是弱者之道嗎?看上去像是一種江湖騙術:這位慕將軍先付出一點代價拉攏凡人,等到追隨者達到一定數量,我猜他會用邪術將眾人的力量收歸己有,他最後在血泊中復原,就是一個暗示。」鄭天源猜道,渾身是血的慕將軍沒有打動他,反而讓他更相信星山宗師才是唯一值得信賴的靠山。

趙處野接連揮手,將相關記憶傳送給所有符籙師,然後對慕行秋說:「道士境界越高,想法越一致,即使彼此敵對,也能互相理解,凡人心雜,往往以己度人,這位鄭天源心存嫉恨,所見所聞自然都是自私的陰謀。」

鄭天源臉色一紅,不敢開口反駁。

寫符者皇甫養浩對記憶的接收速度比別人都要快一些,開口道:「我倒覺得這位慕將軍是真心實意想要挽救萬民,世上的確有這種人,自認為肩負著某種重要使命,為了達成使命不惜一切代價,即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毫不在意。」他輕輕嘆了口氣,「可惜他是妖族,還是一隻會露出原形的馬妖,否則的話,我倒是真想去見見他。」

「這位皇甫養浩寫成頂天立地符,立下大功,以後也有用處,所以他感到很安全,對人類與妖族的區分比普通凡人要看得更重要。」

「當然重要!」皇甫養浩恃才傲物,即使在宗師面前也改不掉這個脾氣,「人是人,妖是妖,今天聯手,明天妖就會吃人,妖族不可信,這位慕將軍或許是個例外,但聽他的意思,很快就會引入大量妖族,註定會釀成大禍。好心辦壞事,慕將軍越是無私,今後害死的人類就會越多。」

其他符籙師陸續完成對記憶的接收,這時紛紛開口,意見紛紜,但有一點是相同的,誰也不認為所謂的弱者之道能夠擋住最後的道火之攻,即使皇京內外的凡人都聚在一起,也積攢不出能與祖師昆沌相抗衡的法術。

「說白了,弱者之道還是要依賴強者,沒有慕將軍居中坐陣,就算百萬人站在一起,也是無用,皇京被毀那一晚就是證明。」一名符籙師說。

皇甫養浩舉起手臂,要求別人閉嘴,他對這件事有點感興趣了,「慢著,如果凡人都聚在卓州城附近,用這個弱者之道擋住接下來的水攻、木攻和頂天立地符,是不是就跟咱們一樣能躲過道火之攻了?」

符籙師紛紛點頭,趙處野沒有吱聲,目光投向慕行秋。

「慕將軍受了重傷,表面復原,內里卻沒有,他召集不到足夠的凡人,除非有更大的奇蹟發生,他捱不過接下來的水攻、木攻。」慕行秋說,弱者之道就像是慕將軍胸前的樹苗,日後終有長成參天大樹的一天,現在卻需要呵護,否則的話很容易夭折。

符籙師們沉默了,最後是鄭天源開口道:「那就不應該救他們,亂世需要的是強強聯合,而不是扶助弱小。還有,弱者之道的這個陣法會逐漸增強,就算真能堅持到那一天吧,豈不意味著又一個強者產生?我是說,咱們已經決定追隨趙宗師,沒必要再浪費精力扶植另一位新強者了吧?不管怎麼看,最終獲益的都是那個鬼鬼祟祟的慕將軍。」

鄭天源發現宗師對符籙師的個人性格並不在意,自私也好,無私也罷,在趙處野看來都是一回事,所以鄭天源敢於直抒己見。

「沒準慕將軍挽救的凡人當中就有你的家人呢。」皇甫養浩怒氣沖沖地說,「再說多一位強者沒什麼不好,祖師不知去向,留下的法術就這麼難對付了,他若是再回來,哼哼……」

皇甫養浩脾氣再暴,也不敢當面說趙處野實力不足。

鄭天源不小心傷過宗師,想方設法要討好他,冷冷地說:「咱們當時已經做出決定,要學道士的絕情棄欲,我寧願家人都死在皇京,活下來不過是多受一段罪。就算還有人活著,我也當他死了,一了百了,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牽腸掛肚的怎麼修行?皇甫先生,你應該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

皇甫養浩不吱聲了,他在寫符的時候正值家破人亡,卻一點不受影響,事後心中有一點悲痛,全被他壓制下去,不願在其他符籙師面前顯得軟弱。

趙處野點點頭,「他們幾乎把我的話都給說了。」

鄭天源露出微笑,以為自己猜中了宗師的想法。

「不一樣。」慕行秋說,他對陣法的觀察更直接、更深入,不是一段記憶所能比擬的,「弱者之道沒有進攻,無論慕將軍聚集多少凡人,他所要做的都只是自保,不會參與強者之戰。」

「那就更沒必要幫助他們了。」鄭天源大聲說,自視為宗師的代言人,「頂天立地符才只是開始,我們今後要跟隨宗師挑戰世上的所有強者,一群只會自保的凡人能有什麼用處?何況凡人掌握在慕將軍手裡,怎麼使用還不是全看他的意思?」

慕行秋知道不是這樣,弱者之道確實沒有進攻能力,但他解釋不清,也不想與鄭天源爭辯,轉向趙處野,「要怎樣你才肯教我法術?」

趙處野微微一笑,「你還是沒有明白。」他伸手指向數十名符籙師,「他們就是凡人,今日的分歧就是未來的分裂,那個馬妖永遠也不可能召集到理想的人數,一旦危險解除,哪怕只是暫時的,凡人也會開始猜疑,他們會和這位皇甫符師一樣記起馬妖的身份,會跟這位鄭符師一樣懷疑馬妖別有用心,會跟所有符師一樣各執己見。你想挽救的是一堆流沙,即使勉強堆起,早晚也會自動倒掉。」

趙處野走向慕行秋,神情又變得冷漠而嚴肅,「一切道都通往自強,弱者無道,這是顯而易見的真理。我知道這個假慕行秋是誰,他叫錦簇,從前是龐山的錦尾馬,化妖之後自稱王者,手下聚集了一批妖兵,最後為魔種所操控,成為道統的俘虜,祖師卻將他們釋放。」

「如果你還不明白,那就太讓我失望了。這隻馬妖天生野心勃勃,為了獲得萬眾景仰,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像他這種性格,最容易遭到強者的利用。」

「你是說所謂的弱者之道是祖師傳給他的?為什麼?為了製造混亂嗎?」

「我說過,我不會猜測祖師的用意。你與其向我求取法術,不如去問問馬妖如何悟道的,那段經歷倒是很有趣。」

「可我還是想幫助他。」慕行秋說,「沒準我們從前相識,等我恢複記憶,會因為沒救他而後悔莫及。」

跟所有高等道士一樣,趙處野很少做無謂的勸說,通常情況下,他在一開始就能看到結果,沒必要浪費時間,魔魂寄存者是個例外,不過勸說該到此為止了。

「你真想學我的法術?」

「是。」

「那就讓我先對你施展一道法術,你既然更願意向下走,那就將魔魂讓給我好了。」

「我從來沒說過魔魂在我身上。」

「讓我對你施法,你不要做任何抵抗,無論魔魂在否,我都會傳你法術,把這當成一樁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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