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眾生的黃昏 第977章 離開皇京

皇京早已取消禁飛令,城門卻仍然按時入夜關閉、凌晨開放,不管頭頂有多少人飛來飛去,規矩還是規矩,起碼對凡人仍然有效。

最近這段日子裡,規矩恢複得特別好,並非修行者們突然開始明白腳踏實地的好處,而是大部分人都離開了,一些人跟隨道士去攻打野林鎮,另一些人加入聖符皇朝的軍隊開往邊疆,要在人類與妖族的最後決戰當中建功立業。

慈皇御駕親征,皇京剩下的幾乎全是老弱婦孺,因此,天剛亮的時候,兩名戴著面紗騎驢出城的女子,沒有受到特別的關注。

城外更加冷清,道路兩邊的房屋還很新,都是十幾年前重建起來的,如今男主人趕赴戰場,家眷基本都搬到了城裡,路上只有少量菜農挑擔進城,全是面容愁苦的老婦,有人手裡還牽著小孩兒。

「無論世界怎麼變,有些人的生活總是不變。」熏皇后隔著面紗輕聲說,戰亂時期她能與民共苦,平時卻極少出宮接觸平民,感慨多一些。

曾拂與外界的接觸更少,「你是說這些菜農嗎?她們沒準也想『變化』,只是沒有這個實力,就跟我當初在龐山差不多,要不是老祖峰被毀掉,我永遠也不會離開那裡,道士們在外面如何斬妖除魔都不會影響到我。」

「你懷念那時候的生活?」

「我倒是經常夢見老祖峰,可那不是懷念,因為沒什麼可懷念的,我這雙肉眼連老祖峰真正的樣子都沒看到過,據說非常壯麗,對我來說它就只是一座山峰,有些亭台樓閣,樹比較高,古怪的動物也比較多——當然,我當時一點也不覺得它們古怪,我還以為麒麟很常見呢。現在想想,我跟靈獸差不多,還不如靈獸,我沒有它們珍貴。在皇京我起碼不會覺得自己比別人差太多,瞧,我還能帶著你一塊逃跑呢,在老祖峰,我只會被道士帶著,不是藏在袖子里,就是鑽進某件法器,感覺自己就是一件廢物……」

曾拂話比較多,熏皇后靜靜地聽著,時不時笑一聲。

走上一座斜坡,熏皇后止住毛驢,調頭回望數里之外的皇京,她曾經費盡心機爭奪這座城的最高權力,當成最終目標而奮鬥,結果卻在成功之後發現目標微不足道。

曾拂也調轉毛驢,她對皇京的感情沒那麼複雜深厚,遙望的對象是浮在半空中的道統塔,輕輕嘆了口氣,「熏皇后,你真的想好了?等到宮裡的人和大臣們發現你留下的信,你就再也不是他們心目中的皇后了。」

熏皇后尋思了一會,頗為認真地探尋心中的真實想法,以確定自己並非一時衝動,「既然離開了,不要再叫我『皇后』。」

「那叫你什麼,公主嗎?」

「我也不是公主,我叫……辛幼熏。」

「像道士那樣直呼其名?」

「嗯,像道士那樣。你好,曾拂。」

「你好,辛幼熏。」

兩人一塊笑了。

「道統塔……」曾拂顯出幾分驚訝。

「怎麼了?」

「好像晃了一下……沒什麼,咱們走吧,這還在城邊呢。」

她們都是凡人,感受不到那些隱而不顯的微妙變化,兩頭小毛驢似乎察覺到什麼,先是豎起雙耳,然後調過頭來,撒腿跑得飛快,比得上高頭大馬,路上不多的行人紛紛避讓,然後贊一聲「好符籙」。

午時過後,兩人已經一路北行近百里,身後一直沒有追兵,於是放慢速度,毛驢沒問題,騎驢的人卻感到累了。

「咱們還真當不了道士。」曾拂抬頭望天,「皇京若是派出符籙師,眨眼工夫就能追上咱們吧?」

「我已經傳令說身體不適,不準宮女入內打擾,明天早晨之前,應該沒人發現我離開,再往前不遠有一座集鎮,從那裡咱們改行東路,繞行東介國前往西介國。放心吧,我了解留守皇京的那些人,看到我的信之後,他們會亂成一團,要到明天下午才能派人人出京,接下來的三天里若是不能找到我,他們會更加慌亂,發出一堆亂七八糟的命令。」

「慈皇呢?他們會儘快將消息送給慈皇吧。」

「慈皇一心要滅絕妖族,建立前所未有的偉大功業,他會……他會宣布我死了,然後專心投入決戰。」

「什麼都被你想到了,像你這樣思來想去,又沒有內丹支持,難道不累嗎?」曾拂很好奇。

「用不著經常思來想去,只需要將問題看得簡單一些就行:道統是權勢之源,從前很隱蔽,凡人還能爭來爭去,現在公開了,即使貴為帝王也只是多餘之人。沒有可爭之物,皇后與公主都成為無意的稱號,我的『老祖峰』已經倒掉了。」

「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

「跟你一樣,我或許會夢見皇京,但我不會懷念它。」

「唉,要是說閑話能填飽肚子就好了,我最羨慕道士的一點就是他們不用經常吃飯。」

辛幼熏堅持經過集鎮轉向東行之後再休息,曾拂只好同意。

集鎮很小,冷冷清清,青壯男子也都去往前線了,一名滿臉皺紋的老太婆站在街頭破口大罵,誰勸也不聽。

「才過幾年安靜日子,又打仗,男人戰死,女人累死,誰種地?誰養家?大家一塊自殺誰了。慈皇一點也仁慈,熏後熏得烏煙瘴氣……」

幾名鄰居嚇壞了,一擁而上,將老太婆拖走,「你瘋啦,現在沒人管你,等前線打完仗,照樣把你滿門抄斬。」

老太婆號啕大哭,「我三個兒子都被征去打仗,死活不知,懷孕幾個月的媳婦下落不明,我還在乎什麼滿門抄斬?」

辛幼熏聽了一會,再上路時變得沉默了。

出鎮之後曾拂勸道:「老百姓什麼都不懂,不知道如今掌權的是道統,帝王也說得不算。」

辛幼熏搖搖頭,「慈皇和我當初是向百姓許過諾言的,僅僅因為有更強大的力量降臨,我們就都違背了諾言。」

曾拂不知道該怎麼勸慰,突然聽到頭頂有聲音掠過,抬頭看去,卻是一名陌生的修士在空中飛行。

修士模仿道士的裝扮,只是髮髻更高、簪子更長,道袍上面畫著一些故弄玄虛的圖案,他從兩名女子頭頂經過,突然下降轉身,用放肆的目光打量她們。

修士長著一張瘦長馬臉,鬍鬚稀疏,目光警惕而兇殘,好像自己也被什麼東西追趕似的。

曾拂心裡咯噔一聲,以為辛幼熏這回猜錯了,皇京的大臣們居然反應極快,這就派人追上來了,雙手握住韁繩,大聲道:「幹嘛?大白天就敢路上搶劫嗎?」

修士冷哼一聲,從懷裡取出一面銅鏡,以背面鑲嵌的一塊紅寶石照人,一束細光從兩女小腹上掃過,修士轉身升高,繼續向東飛去,一句話也沒說。

「他是誰?想幹嘛?」曾拂莫名其妙。

「跟上他。」辛幼熏心中一動,催動毛驢疾行,曾拂越發不解,但是緊緊追在後面,相信辛幼熏的做法必有道理。

修士並未刻意隱藏行跡,像一隻大鳥飛在前方,數里之後拐入荒野,辛幼熏路邊止步,遙望了一會,「他去那邊的宅院了,前面有小路。」

路南三四里以外有一片樹木掩映的院落,像是貴人家的郊外莊園。

辛幼熏正要再次催驢前行,曾拂攔在前面,「等等,你先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認得那個散修嗎?」

辛幼熏搖搖頭,「記得嗎?鎮上的老婆婆說她的兒媳婦失蹤了?」

「嗯。」

「修士用法器檢查咱們是否有孕在身。」

「是嗎?那又怎樣,難道你就憑這個猜測他有問題?沒準他是在幫老太婆尋找兒媳婦。」

「不可能,正常修士都加入了聖符軍或者道統軍,這人藏身於此、目光不正,必有問題,我擔心……他要用嬰兒行邪術,咱們不能見死不救。」

辛幼熏催驢前行,曾拂勸阻不得,只能跟在後面喃喃道:「天哪,我為什麼要說你像道士?你不是道士,只是凡人,『不能見死不救』——你這是送死啊。」

辛幼熏拍拍掛在驢背上的小包,頭也不回地說:「別怕,我有符籙。」

「你根本就不是符籙師,你學過祭符嗎?」曾拂嘴裡說著,卻讓毛驢跑得更快些,甚至超過辛幼熏半頭。

「王族都學過祭符,我沒那麼厲害,但是對付一名小小的修士還是有把握的。」

「你跟散修斗過法?」

「在西介國的時候……」

「不用說了,我明白,你以公主的身份仗勢欺人,散修不敢得罪你,只好假裝鬥不過。」

辛幼熏笑了笑,信心不減,但是提前從袋子里取出十幾張紙符,挨個辨認了一下,留下兩張,其它的收在袖中,然後將手中的紙符仔細疊好藏在手心裡。

曾拂看在眼裡,無奈地嘆了口氣,拍拍毛驢的頭,低聲說:「掃帚,雖然我給你起的名字不好聽,你也得感謝我,待會一定要奮力救主啊。」

毛驢一邊跑一邊點頭,也不知聽懂沒有。

兩人騎著幻化為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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