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無心之用 第928章 沒有計畫的計畫

左流英像正常人一樣吃飯、睡覺、無所事事,沒做過片刻的修行功課,有時候當他坐在門前台階上的時候,看上去像是在存想,可是曾拂一眼就能看出來那只是發獃。

他的身體已經復原了,內丹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問題,他就是對修行失去了興趣。有一天,鄰居家裡的小狗一時迷路,從虛掩的院門衝進了曾拂的家,與左流英對視片刻,脆脆地吠了一聲轉身就跑,在那一刻,左流英流露出明顯的興趣,眼睛眨了眨,好像要叫住那隻小狗,最後卻沒有開口。

曾拂看在眼裡,走過去問:「你打算在我這裡住多久?」

左流英抬頭看著自己帶大的孤兒,對她臉上的細細皺紋感到不可思議,「我不知道會是多久,我現在沒有任何計畫。」

「好。」曾拂聽到這句回答就夠了,她沒去鄰居家要小狗,它太普通,壽命短暫,配不上極少變化的左流英,次日一早,她去了一趟皇宮,傍晚才回來,懷裡抱著一隻出生不久的銀角麒麟。

「麒麟的壽命比較長,能陪你多玩一會,不過我提醒你,想走可以,一定要提前告訴我,我好將麒麟送回去,它有父母,犯不著住在我這裡,養它的是你,不是我。」

坐在台階上的左流英點下頭,伸出手臂,剛剛滿月的小麒麟掙扎著從曾拂懷裡跳到地上,跌跌撞撞地跑到左流英身邊,伸出舌頭舔他的手指。

曾拂在庭院里準備了一張躺椅和一張凳子,左流英卻只願意坐在西廂房門前的台階上。

「還有,如果你想給麒麟起名字,不準叫『跳蚤』什麼的,你讀過的書那麼多,一定要想個高雅別緻的名字。」

左流英從來不給靈獸起名字,曾拂只是以防萬一。

就這樣,左流英開始飼養麒麟,他在這方面經驗豐富,從來不用曾拂幫忙,偶爾施展法術保持潔凈,除此之外,他再沒有用過其它法術。

兩個月後,小麒麟長得異常壯實,而且十分淘氣,曾拂剛剛收拾完的地方,就被它折騰得亂七八糟。曾拂的「敵人」除了灰塵,又多了一個麒麟,戰鬥每天都在進行,最後曾拂給它起了一個名字——掃帚,因為她每天至少一次要拎著掃帚追趕這隻過於活潑的麒麟。

麒麟每次都迅速跑到左流英腿下,從膝蓋中間用紅寶石似的眼睛盯著曾拂。

「怪不得慕行秋要給麒麟起名叫『跳蚤』,這些傢伙一個個都不省心,根本配不上高雅的名字。掃帚,給我出來,桌子下面的水漬是怎麼回事?」

左流英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也不動,安靜地用雙膝保護著小麒麟,曾拂若是太生氣,他就施展法術將不該有的痕迹去除。

曾拂並不如看上去的那麼惱怒,事實上她很開心,有時候甚至會不自覺地哼出歡快的曲調,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聽來的。偶爾她也能抓住掃帚,拎在手裡狠狠地訓斥一番,卻從來捨不得真打一下。

麒麟三個月時開始生角,頭頂又疼又癢,經常會忍不住在牆角摩擦,這不僅會造成擦傷,還會影響到長大后角的形狀,是曾拂給掃帚頭上纏裹厚厚的布條,時刻看著它的動向。

於是,名叫掃帚的銀角麒麟像小病人一樣接受無微不至的照顧,它卻不像龐山靈獸那麼通人性,找准一切機會從曾拂或者左流英身邊跑掉,用包著厚布的腦袋去撞牆、撞樹,嘴裡發出昂昂的叫聲。

忙亂而有序,曾拂非常喜歡這樣的生活,可是每當閑下來的時候,她都會悄悄望向左流英,知道他不會一直這麼安靜,也不會總坐在西廂房門前的台階上,對於從前的龐山禁秘科首座來說,沒有計畫也是一種計畫。

他在等。

秋去冬來,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掃帚的角剛剛長出來兩三寸,仍然纏著厚厚的布條,像是一個梳著雙髻的小姑娘——它的確是頭雌獸,曾拂剛發現不久,後悔起名叫掃帚,但是已經叫順嘴,麒麟也不認別的名字了——它的頭頂沒有那麼疼癢,在雪地里跑來跑去,聽到敲門聲,立刻撲到院門口,做出迎戰的姿勢。

曾拂心裡微嘆一聲,知道來訪者絕不是來找自己的,她不希望發生的事情還是來了。她匆匆跑去開門,掃帚一聽到院門推開的聲音,轉身跑向左流英,它已經大到沒法藏在雙腿下面,只能靠著他站在那裡,膽氣又壯了起來,紅眼睛奕奕閃光盯著大門。

來訪者是辛幼陶。

他跟曾拂客氣了幾句,很快就申明來意,他是來探望左流英的。

曾拂也客氣地回應,將辛幼陶帶到左流英面前,抹去凳子上的雪,然後就進屋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無論心裡的感受怎樣,她都不會幹涉左流英的任何決定,那是她的父親與英雄,她知道,這世上還有許多人像麒麟一樣,要躲在左流英的身邊尋找依靠。

辛幼陶坐在凳子上,比坐在台階上的左流英高出不少,這讓他不太適應,咳了一聲,說:「冬天不適合草帽。」

「嗯。」左流英沒戴草帽,頭頂積了幾寸厚的雪,他好像根本沒注意到。

「明年秋天就要開戰了,聖符軍將兵分十六路,七路蕩平捨身國,九路進攻群妖之地。舍王國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投降,慈皇沒有接受,他說一時之仁留萬世之禍,徹底消滅妖族的機會就這一次,絕不能心慈手軟。」

左流英仍然只是嗯了一聲,目光甚至沒有看向辛幼陶,盯著腳下的雪,右手在麒麟背上輕輕摩挲。

「道統——」辛幼陶抬頭望了一眼,從這裡望不見道統塔,但是他能感覺到那股軟和的、無所不在的法術,跟整個皇京的居民一樣,他已經習慣了祖師法術的存在,跟普通人不一樣的是,他心中的不安雖然時強時弱卻一直沒有消失,「道統不會參加明年秋天的戰爭,道士們什麼也不說,但事實明擺著。」

左流英仍是一副不感興趣的冷淡模樣。

辛幼陶因此猶豫了一會,低聲說:「我接到了楊清音和小蒿的信。」

左流英的目光終於轉過來,打量了辛幼陶兩眼,開口道:「皇京沒有秘密。」

辛幼陶當然明白,在祖師法術的籠罩下,沒有誰還能保持秘密,即使那只是一個想法也逃不過昆沌的窺探,奇怪的是,昆沌從來沒有做出過任何反應,好像根本不在意那些猜疑與陰謀。

「她們邀請你去望山,據說那裡的感受……跟皇京不同。」辛幼陶還是沒辦法坦然地說出心裡話,即使那已經不是秘密。

「這麼說她們找到慕冬兒了。」

「信上是這麼說的,那邊好像有了一些進展。」辛幼陶只能說到這裡,因為他也不知道所謂的「進展」是什麼意思。

「我不去望山,那裡不需要我。」左流英的拒絕倒是直白明了。

辛幼陶緊緊盯著左流英的臉,希望看到一點暗示,最終失望地嘆了口氣,「連你也覺得沒有希望嗎?」

「希望或許還有,但是不在我這裡,我也幫不上忙。」左流英收回右手,正享受撫摸的小麒麟失去支撐,差點摔倒,就勢緊緊靠在他的腿上,「我曾經是一名道士,一切想法都在道統的預料之中。」

現在的道統就是昆沌。

「咱們都曾經是道士,慕行秋、楊清音……難道都沒有希望了?」

「能想到的都不是希望。」

「那你和慕行秋為什麼還制定……三個計畫?」辛幼陶又一次不自覺地壓低聲音,他從楊清音的信里知曉那三個計畫,為此歡欣鼓舞過一陣,直到左流英潑來一盆冷水。

「計畫是用來做的,不是用來保證成功的。」

「我來拜訪,就是想知道,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左流英不開口,辛幼陶已經猜到答案:能想到的都不是希望,他從左流英這裡得不到能形成想法與語言的計畫。

「我明白了。」辛幼陶站起身,拂去身上的雪,沖正屋裡的曾拂揮下手,向外面走去,麒麟悄沒聲地緊隨其後,直到人類在外面關上院門,它才恢複常態,興奮地跑來跑去。

曾拂聽到了兩人的交談,她從左流英的話里領悟到的東西更多一點,於是將早就準備好的包袱拿出來,往裡面又填了幾件衣物。

她的預感很快就有了明確的證據,左流英平時入夜之後都會像正常人一樣回房睡覺,這一晚他卻一直坐在台階上,掃帚都去休息了,他也沒動。

次日一早,左流英終於站起身,抖掉厚厚一層積雪,從早早就已起床的曾拂手裡接過包袱,對她說:「麒麟留在你這裡,以後一個月我會回來一次。」

曾拂笑道:「拯救天下是什麼感覺?」

「跟你每天收拾屋子也沒什麼區別。」左流英挎上包袱向外走去,麒麟掃帚還在呼呼大睡,對離別一無所知。

左流英其實並不需要這隻包袱,他要走的地方不遠,甚至無需飛行。

日上三竿,他走進被當作道統塔入口的小酒館,路上有不少人認得他,指指點點,卻不敢上前說話。

小酒館裡一切未變,連傾倒的桌椅都沒有動過,這裡唯一的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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