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方的雨季 第305章 驅魂之術

每一位道統隱士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漫長故事,他們希望永遠不為外人所知,卻避不開那些幾百年前就已相識的故人。

左流英就是這樣一位故人,他雖然很少離開老祖峰,當年卻有不少道士慕名前來與他結交,一塊探索道法的新領域,也曾發生過不愉快的爭執,偏偏左流英對一切過目不忘,普通道士只是記憶力更長久,他卻連當時每個人的細微表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們在退隱之前都立過誓言,如果九大道統遭遇滅頂之災,你們願意重新出山,為道統獻出生命。」

七名隱士互相看了看,誰也不能對此做出否認,歷代的隱士們都立過類似的誓言,只有他們居然真的面臨實現誓言的機會。

亂荊山隱士馮再蘇是一名優雅的老婦人,身上的道袍有些寬大,似乎是臨時借來的服裝,她的微笑與舉止更像是招待客人的貴婦,與古樸蒼涼的森林格格不入,「我們立過誓言,可是九大道統真的遭遇滅頂之災了嗎?眼下的情況更像是龐山與亂荊山的恩怨,與其他道統關係不大。」

慕行秋走到左流英身邊,靜靜地站立,心想這些道士大概是為了讓他也能聽到,才改為開口說話,可他沒有仔細聽,而是對眼前的場景感到奇怪:比他還顯年輕的左流英像教書先生一樣咄咄逼問,七名老態龍鐘的隱士則像是心懷鬼胎的學生為自己辯解,亂荊山的大拘魂師獃獃地望著一棵古樹,似乎這場爭論與己無關。

隱士們一個接一個發言,意思都與馮再蘇差不多,亂荊山內部的真實情況無人知曉,所謂風如晦盜取神魂掌控整個亂荊山與龐山一部分道士,都只是傳言而已,即使傳言是真的,這也是兩家道統的爭執,而不是九大道統的危機。

接下來,他們開始爭論一些多年前的細節,比如當年立誓的時候還有誰在場,亂荊山、棋山、召山的隱士來了,其他幾家道統的隱士為什麼沒有露面?是已經仙逝,還是找不到?諸如此類。

慕行秋一句也插不進去,於是鼻觀口、口觀心、心照內丹,進入半存想狀態,這對修行的助益不大,卻可以摒除雜亂的心緒,專心想事情。

「慕行秋!」

一個略顯嚴厲的聲音將他拉回到現實中來,幽暗的遠古森林,偶爾有星月的光芒透過樹隙照射進來,映得綠色地衣像是一泓泓千年深潭。

亂荊山的大拘魂師正盯著慕行秋,「向我們展示一下你的驅魂之術。」

話題是怎麼轉到這裡的?慕行秋完全沒注意到,他向左流英看了一眼,得到可以施法的暗示,向前走出幾步,面對所有道士,從左手腕上召出霜魂劍。

大拘魂師取出一盞油燈,弱小的火苗發出寬達數丈的淡黃色光芒,她得掩飾慕行秋的法術,以免引起亂荊山的注意。

慕行秋從魚龍陣領悟到一些催動魂魄的法門,只在心裡演練過,這是第一次正式施展出來。

他以念心幻術感應劍中的魂魄,然後將自己想像成魂魄中的一員,努力將所有魂魄連接起來,形成一個整體、一名道士,而他就位於上丹田泥丸宮,控制著一切。

組成魂魄大陣花費了一點時間,因為他還不夠熟練,接著他催動魂魄,釋放出極少一部分力量。

油燈發出的淡黃色光芒開始轉動,很慢,慢得用眼睛不易察覺,被燈光籠罩的隱士們卻都感受到了瀰漫周身的力量。馮再蘇也是燈燭科道士,對驅魂之術非常熟悉,伸出一隻枯瘦的手臂,微微顫抖,臉上漸漸露出驚訝的神情。

慕行秋停止施法,看了一眼手中的霜魂劍,劍身上的紋路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說明他這次施法並未造成損害。

「這是與燈燭科截然不同的法門。」馮再蘇收回手臂,尋思了一會才開口,「我們不會直接與魂魄發生接觸,可這位慕道友突破了禁忌,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否合適。」

「生魂不是會被死魂吞噬嗎?」大拘魂師說,她認得馮再蘇,說話的時候微微低頭,顯得很恭敬,「所以燈燭科才禁止拘魂師與魂魄直接接觸,我們通過法器催動魂魄,可慕行秋繞過了法器,霜魂劍在他手裡只是一個魂魄的容器。」

一名男隱士說:「這股力量與眾不同,的確不太符合道統的規矩,可這位慕道友似乎沒有受到影響,這很奇怪,按理說十多萬死魂的排斥力量是很強大的。」

「因為慕行秋只用了很少一點力量,等到需要催動全部力量的時候,排斥就會非常明顯了。」大拘魂師堅持叫慕行秋的全名,而不稱「道友」。

馮再蘇點點頭,「很可能就是這個道理,總之讓慕道友持劍驅魂,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情,不僅會影響到整個進攻計畫,對他自己也極具危險。」

隱士們又開始了爭論,生魂、死魂、拘魂、驅魂幾個詞反覆出現,他們在自己漫長的記憶中找出一個又一個例子,試圖契合慕行秋的特殊情況,卻總是不盡相同。

「我知道了。」慕行秋突然說,看見眾人的目光全都投過來,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聲音太大了,「是芳芳,她接受我的生魂,所以我才能與魂魄接觸而不受影響,肯定是這樣。」

隱士們沉默了一會,最後開口的還是大拘魂師,「這不可能,魂魄就是魂魄,沒有辨識能力,相互間無法交流,更不用說認出外來的生魂,絕無可能。」

「燈燭科對魂魄的了解有多少?」慕行秋想起孫玉露說過的一些話,「你們只是利用魂魄的力量,對魂魄本身其實了解甚少,如果芳芳的魂魄毫無特別之處,怎麼可能用來對付風如晦?怎麼能奪回神魂?」

大拘魂師輕哼一聲,正要反駁,隱士馮再蘇沖她點下頭,然後說:「你再施一次驅魂之術,逐漸增加力量,直到我叫停為止。」

慕行秋以幻術進入霜魂劍,這回結陣的速度更快,他慢慢增強力量,沒多久,淡黃色燈光已經像車輪一樣旋轉,再過一會,大拘魂師手裡的油燈甚至微微顫抖起來。

馮再蘇拿出一小截蠟燭,在空中划來划去,似乎在寫字,燈光的轉動一下子變慢了,慕行秋感受到阻力,立刻加大魂魄之力,燈光轉動得比之前還要快。

其他隱士也都取出法器,劍、尺、如意都有,挨個施法壓制這股越來越強大的魂魄之力,每個人都能減緩一會燈光的轉動,可是隨即它就會轉得更快,彷彿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最後左流英也出手了,他的法器是一柄如意,只有巴掌大小,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旋轉的燈光遇到最大的一次阻力,幾乎停滯,片刻之後,淡黃色的燈光再次旋轉,瘋狂得如同脫韁野馬,一圈之後發出悶響,投射範圍驟增兩倍,轉速卻絲毫不變,彷彿一股拔地而起的旋風,地面都在微微顫動,綠色的苔蘚紛紛脫落,附近的那塊灰白巨石終於承受不住外力的壓迫,轟的一聲化為齏粉。

「停!」馮再蘇叫道,迄今為止,他們都沒有使出全力,再這樣下去,就不得不施展強大法術與慕行秋對抗了,那樣的話肯定會引起亂荊山的警覺。

慕行秋收回幻術,絲毫未受特殊影響,神智仍然清醒,心中也沒有波瀾起伏。

「傳言念心科與燈燭科原本就有些淵源,看來這種說法是有些道理的。」馮再蘇嘆了口氣,看向大拘魂師,「我想慕道友可以持有霜魂劍,不管原因是什麼,他的生魂的確不受死魂影響,只需要稍加指點,就能完美髮揮出全部力量。」

大拘魂師很勉強地點下頭,「看來是這樣。」

擊敗風如晦的最重要手段不是霜魂劍,不是劍內的十多萬魂魄,而是秦凌霜的魂魄,這中間有著巨大的區別,慕行秋還需要學習一些特別的驅魂法術才行,這樣的法術只有燈燭科道士才能傳授。

慕行秋低頭看了一眼,霜魂劍這回發生了變化,其中一面的十一條嫩枝紋路在斷流城就已變得暗淡,現在另一面的九條紋路當中也有一條失去了光彩。

「我還是不能隨意使用魂魄之力?」慕行秋說。

「當然,沒人能隨意使用,燈燭科道士也不能。」馮再蘇笑著說,「魂魄是消耗品,總有用完的一天,你才是吸氣境界,對魂魄的消耗非常快,像你剛才那樣的施法方式,大概還能再用十次左右吧。你要記住,修道正途永遠都是增強內丹,而不是拘束更多的魂魄。」

「謝謝,我明白了。」慕行秋很感謝亂荊山隱士的指點,想想也是,如果吸氣道士就能隨意驅動十萬魂魄,整個道統的修行境界都會變得沒有意義。

「霜魂劍的問題算是解決了。」馮再蘇轉向另外幾名隱士,「決定了嗎?這到底算不算九大道統的滅頂之災?咱們要不要參與?」

隱士們沒有說話,仍在猶豫,左流英也不開口,似乎覺得繼續勸說已經毫無意義。

「道統的確迎來了滅頂之災。」慕行秋知道自己沒資格說這種話,也知道自己的猜測很可能被證明是一個笑話,但他還是決定說出心中的真實想法,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成功可能,也要試一試,「跟我一塊來的那隻半妖,可以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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