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中國,一個盛夏的風暴 第185章 前夜

民國五年,十一月八日,陰曆十月十一,節氣立冬。

民國五年的冬天似乎是來的比往年要早,要寒,立冬當天的下午,溜溜的東風帶來一天黑雲。天氣忽然暖了一些。到快掌燈的時候,風更小了些,天上落著稀疏的雪花。雪花落了不多,變成了小雪粒,刷刷的輕響,落白了地。坦平的柏油馬路上鋪著一層薄雪,被街燈照得有點閃眼。

偶爾過來輛汽車,燈光遠射,小雪粒在燈光裡帶著點黃亮,象灑著萬顆金砂。快到新華門那一帶,路本來極寬,加上薄雪,更教人眼寬神爽,而且一切都彷彿更聖潔了些。長安牌樓,新華門的門樓,南海的紅牆,都戴上了素冠,配著朱柱紅牆,靜靜的在燈光下展示著故都的尊嚴。

此時此地,這景這致只令人感到這偌大的北京彷彿並沒有居民,直是一片瓊宮玉宇,只有道路兩側的行道樹默默的接著雪花。不過對於許多人來說,卻是沒工夫看這些美景,一看眼前的「玉路」,他們只想一步便跑到家中,以躲避這雪、這寒。

不過,雖是如此,街道上,依還是有一些人在那裡急匆匆的趕著路,而在這行人稀少的道路上,有一個穿著呢絨大衣的青年人提著箱子在路邊走著。不過他走的並不快,地上的雪雖不厚,但是拿腳,一會兒鞋底上就粘成一厚層;跺下去,一會兒又粘上了。初下時的雪粒非常的小,可是沉重有分量,既拿腳,又迷眼,所以他走的並不算快。雪粒打在身上也不容易化,他的衣肩上已積了薄薄的一層

每走上一段路程,他都會停下腳步,朝左右看去之後,他便站在路邊,然後朝那牆上貼著什麼,是傳單,是宣傳單。

不過在他張貼宣傳單的時候,卻是不時的朝左右看去,在西城的時候,他就覺得後面有輛自行車兒跟著他。到了西長安街,街上清靜了些,更覺出後面的追隨——車輛軋著薄雪,雖然聲音不大,可是聽得出來。

在聽到車聲的時候,他連忙提著箱子繼續朝前走著,可是他依然感覺有人在跟蹤他,是警察?青年的眉頭一皺,繼續朝前走著,到了南海前門,街道是那麼寬,那輛腳踏車還緊緊地跟在後面,他故意的停住了腳,然後拍了拍肩上的雪。在他站住的時候,一輛自行車從車旁蹭了過去。車上的人還回頭看了看這個年青人。

而青年同樣看了車上的人一眼。一眼便看明白了,是京師警察廳便衣偵緝隊上的。雖說軍警看似一家,可是對於這些人他卻沒打過什麼交道,不過卻也知道他們的神氣與打扮。這個的打扮,他看著眼熟:青大襖,呢帽,帽子戴得很低。而且他在借過去的時候,卻是拐進了一個巷子里。

「被盯上了?」

想到這,青年的心下警惕了起來,不過,現在已經晚了,他看到自己張貼宣傳單了。

可為什麼不抓自己呢?

猶豫著,青年再一次提起箱子,朝前走著,而在他走出百米之後,卻又感覺自己被人給盯上了,到了南長街口上,他乘著拐彎兒的機會,向後溜了一眼,那個人還跟著呢。他幾乎忘了地上的雪,腳底下加了勁,速度自然也快了許多。

這個銀妝素裹的世界,沒有青年坐下的地方,也沒有他青年的去處;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餓著肚子的小鳥,與走投無路的人,知道什麼叫作哀嘆。

上哪兒去呢?

這就成個問題,先不用想回到軍營了!絕不能暴露目標!也許他沒有抓自己,就是想查個究竟。

下小店?

不行!憑他這一身衣服,進小店更引人懷疑。

上大一點的店?

去不起,作為一個普通的士兵,他手裡只有五塊錢。

上澡堂子?

十二點上門,不能過夜。

沒地方去。

因為沒地方去,才越覺得自己的窘迫。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更是為了不暴露軍營中的同志們,手中提著滿是宣傳單的青年卻是不知道要朝什麼地方去。

不知不覺的,他來到了中海。到橋上,左右空曠,一眼望去,全是雪花。他這才似乎知道了雪還沒有停下的意思,摸一摸頭上,毛線織的帽子上已經很濕,之所以帶著這帽子,是為了不讓那光頭出賣自己的身份。

橋上沒人,連崗警也不知躲在哪裡去了,有幾盞電燈被雪花打的彷彿不住的眨眼。青年看看四外的雪,心中茫然。

他在橋上立了許久,世界像是已經死去,沒一點聲音,沒一點動靜,灰白的雪花似乎得了機會,慌亂的,輕快的,一勁兒往下落,要人不知鬼不覺的把世界埋上。在這種靜寂中,發現自己沒有任何去處的青年,卻是在思索著自己的去處。

要到那去呢?

突然,青年的眼前一亮,去學校!

對,去大學,到大學中,自然不會暴露軍營中的同志,想到這,青年拔起腿就往回走,非常的快。而後面的那輛自行車也不緊不慢地跟著他。

當這城內的青年和便衣偵緝隊的人在那貓抓老鼠的時候,在京郊的內務部隊第一總隊的軍營之中,這裡雖同樣下著大雪,可是在總隊部內,卻依是熱鬧不凡,在地下室內,幾十名青年軍官和士兵正在那裡印著傳單。

在過去的兩個月中,這些青年軍人都是如此的忙活著,日以繼夜的用簡易油印機印製著傳單,印製傳單的費用都是軍人們從軍晌中節約出來的,當然還有一些秘密捐贈。

正是隨著這些傳單的印製,在北京的街頭,那些的油印傳單才會滿天飛,方才會貼遍整個京城:

《我控訴——中國之真相!》

《中國之命運》

《外爭國權、內爭民權!》

諸如此類的傳單,在過去的兩個月中,被到處散發著、張貼著,這些傳單的內容極為簡練,全是用極樸實的言語要求內修民權,外爭族權,對內要求改善人民生活,國民平等,反對腐敗,對外要求採取強硬的外交,反對對外妥協。

隨著這些傳單的擴散和宣傳單的張貼,京城的政治局勢隨之發生了轉變,總統府多次訓斥京城警察廳要求嚴查,而國務院亦召開專門會議,希望對此加以調查,可是似乎沒有什麼效果,準確的來說,直到現在警察都沒有找到源頭。

甚至於對於京師警察廳的警察來說,他們從未想到,這一切的源頭竟然在軍營之中,而且是在內務部隊軍營之中。

「印製一百萬份傳單,務必爭取,到行動發起後,京城民眾,可以達到人手一份!」

翻閱著剛剛印出的成疊的傳單,蔣志清對負責傳單印製的軍官說道。

如果說,一個月以前,他還有些猶豫不決,那麼現在,他卻不會有任何猶豫了,一個月前,軍營中來了兩名客人,那兩名「城中」來的客人委婉的表示,他們已經知道了內務部隊青年軍官們的行動,雖說他們並不贊同發動軍事政變,但亦不反對「青年軍官在緊急關頭為國挺身而出的行為」,而且他們「理解青年軍官們的愛國之心」。

隨後,在那兩個客人離開之後,其中的一個客人給了他一張二十萬元的支票,而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呢?

意味著他們的行動得到了「城中」的支持,由此可見,正義的事業從來都不是孤獨的。

「還有《告全體同胞書》這也要加印,到時候……」

突然,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從室外傳了過來,接著一名軍官衝進地下室,打斷了蔣志清的話語,「長官,總理,總理明天去天津!」

軍官的話只讓室內的人微微一愣,原本正在印製著傳單的青年軍人們紛紛停下手頭的工作,將視線投向他們的長官。

得知這個消息的蔣志清卻是長出了一口氣,他看著眾人,擠出了些許笑容。

「同志們,加油干吧!」

號角已經吹響了!

因有雪光,天彷彿亮得早了些。快到年底,不少人家買來雞喂著,雞的鳴聲比往日多了幾倍。處處雞啼,大有些豐年瑞雪的景況。

可是李四勤卻是一夜沒睡好。到後半夜,他忍了幾個盹兒,迷迷糊糊的,似睡不睡的,象浮在水上那樣忽起忽落,心中不安。越睡越冷,聽到了隱隱傳來的雞叫,直到實在撐不住的時候,他方才在書房之中睡上一會。

忍耐,等待,總會讓人的心中變得非常的焦躁,甚至會讓人的心變得有些不安。

好容易等到天亮,透過窗戶,李四勤隱隱覺得,也許這會街上有了大車的輪聲與趕車人的呼叱聲,他坐了起來。雖說這室內有暖氣,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坐著仍然感覺有些冷,他站起身,穿好衣服之後,開開一點門縫向外看了看。

雪並沒有多麼厚,大概在半夜裡就不下了;天似乎已晴,可是灰濛濛的看不甚清,連雪上也有一層很淡的灰影似的。朝院中看了一眼,他看到昨夜自己留下的腳印,雖然又被雪埋上,可是一坑坑的依還能看得清楚。

「哎!」

站院中,看著這院中的雪景,年青的李四勤卻是長嘆一口氣,今天,今天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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