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中國,一個盛夏的風暴 第94章 論法

南京,民國五年的南京並不是「京」,在中國,「京」的意思就是首都,雖說民國初建時,曾以南京為首都,可隨著南北議和達成,清帝退位,而新任臨時大總統袁世凱又不願往南京履職,所以,民國後仍以北京為「都」,至於南京,這座清時的江寧,民國後改名為南京後,卻未改名,依為「南京」,可無論如何變化,這南京因其地處長江下游要道,卻依然保持著過去的繁華。

不過在過去的幾年間,隨著蘇北隴海沿線的迅速崛起以及上海等蘇南江口一帶的實業發展,南京,這座六朝古都卻在某種程度上被邊緣化了,論金融經濟其不敵上海,論實業工業其不敵連雲,不過,即是如此,南京,作為江蘇省的省會,這裡依然還是江蘇的中心,至少是江蘇的政治中心。

雖說金融不如上海、實業不如連雲,但是作為省會,南京卻有著自己的繁華,南京的主街上汽車的喇叭聲,電車的鈴鐺聲,混合在一起發出「城市的樂響」,南京,作為江蘇的省會城市,在過去幾年中,雖說被邊緣化,但是仍然取得長足的發展,至少在表面上,其正在朝著「現代城市」的方向發展著。

過去鮮見的公共廁所和垃圾桶出現在這座城市,避免了城市的肚亂,連雲式的炒料柏油取代了舊時的馬牙路或者石板路,甚至交通信號燈,這一新鮮物件,也出現在這座城市,就連城市煤氣,亦開始在城內鋪設管道,不過,這種變化卻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受限於私產的法律保護,南京內城的街道依還是過去的老街,無論是相比於上海或者連雲,都顯得太過狹窄尤其是隨著大量新式交通工具的普及更是如此,每天,數以百計的汽車、公共電車在這座城市的街頭巷尾穿行,更使街道變得擁擠不堪。

不過雖是如此,但對於不少南京人來說,他們依然享受著與過去別無二致的生活,在一條窄巷深處的一間茶館內,雖說南京人並不像北京人那麼愛泡茶館,可對於中國人來說,茶館、酒館總是一個好去處,這間茶館的生意顯是不錯,在茶館內小二擠來擠去高呼著「某處倒茶,某處開荷蘭水」的叫聲;而在掌柜的櫃檯處又有爭著付錢時的爭吵,而大門口巡邏的警察一邊和人招呼著,一邊在門外的巡邏掛盒上「簽著到」,此時,雖是五月,但茶館內卻是一陣煙捲的辣味混著人身上的汗臭:都結成一片瀰漫在這座茶館內。

在茶館的大堂內,雖是上午還未到飯點,可卻是早就滿滿地擠著一屋子客人,而在大堂中間,一條上樓的梯子走道把這大堂分隔為前後兩部。前半部靠著一排窗,緊靠著窗,窗外邊置著一排花盆,透過窗子,將綠蔭和濃香充滿了這半間房子;左首便是牆壁了,依著牆也擺著許多茶几椅子,也攢集著一群茶客。

依如往日,茶館們大都是在那裡高談闊論著——「紗」、「布」、「罐頭」、「軍需」,「麵粉」之類的聲浪,在這茶館間震得人耳聾,中間更夾著小二們開汽水瓶的嗤的聲音,這連雲出的瓶裝的荷蘭水,幾乎是在這一進五月,便在各地盛行開了。

但在茶館的最裡面,靠近上樓的梯子下,卻有一位將近三十歲的男子,一身黑色的西裝,腳上又是鋥亮的黑皮鞋,此時他一人獨自坐在一張椅子里,慢慢地喝著汽水,時時把眼光投向了身邊的那一道門,似乎在等著什麼人,突然,一個人影從門外走進,幾乎是在那人走進來的同時,這西裝男子便迎了過去。

正欲和往日一樣,去樓上點兩個小菜、再溫一壺酒的吳開省,冷不防被人堵住了,整個人微微一怔。但當他看清這位西裝男子之後,他也已經恢複了常態,微笑點著頭說:

「呀,是方議員!幾時來的?——好巧,好巧!」

「聽說吳議員中午喜歡倒這,方某也就只好守株了。」

方若朴謙遜地笑著回答,眼睛卻在打量一眼這位吳省開,他的話里已經點名了來意,他是專程來這等他的。

這時便有一個聲音招呼了過來:

「呀!吳議員!您來了,樓上二號雅間!」

小二的這一聲叫喚,立即讓吳省開回過神來,然後他便作著手,請道。

「既然如此,那咱們樓上談吧!」

當兩人上樓時,在茶館內,卻還有一青年,原本一直坐在那的他,微微笑著,眼光在那兩位上樓的人身上掃過,很快的便跟了過去,似乎他也在等著什麼。

一進層,吳省開好像松出一口氣似地說道:

「你該不是想和我在這討論那個省憲吧?那個,我的確是個外行,恐怕我也愛莫能助了。」

在說話時,吳省開的臉上卻是帶著遺憾之色,他在說話時,甚至朝著門外看了一眼,這江蘇省制定省憲,可謂是開全國之先河,而亦正因如此,他才會在這場變故中,想置身事外。

「不全是此事,吳先生,還是先坐了再說罷。」

方若朴卻是指著面前的椅子,現在他似乎是這間雅間的主人似的。

「哎!」

一邊說,吳省開一邊皺一下眉頭,便坐了下去,從坐下去開始,他就覺得渾身上下一個勁的怪不自在,這件事,他很想躲過去,可卻又躲不過去,雖說江蘇省議會,國社黨佔據著六成的議席,可是吳省開卻知道,這個「省憲案」他們是想以全票,至少接近全票的優勢通過,從而確定省憲的合法性,他不想涉足其中,而現在卻又不得不涉足其間,這種局面,倒是讓他頗為苦惱。

雅間頓時靜默了下來,雖說二樓比之一樓是清靜了許多,但卻還是沒有那個房間像這裡一般,如此的靜默,甚至直到小二按著過去吳省開待客的習慣,送上兩個拿手菜,配上一葷一素兩個冷盤後,這房間內還是一如既往的靜默,可在這靜默之中,方若朴卻是始終看著吳省開,似乎是在等著他打破靜默。

「哎!……省憲啊!」

終於受不了方若朴的視線,吳省開還是打破了沉默,長嘆一聲後說道:

「這省憲制定,看似利國利民之事,可……可……」

猶豫著,吳省開卻一咬牙說道。

「若是各省皆有異心,各省將軍皆有私心,那制定出來的省憲,可就,可就不知道成什麼樣子了!」

之所以吳省開很難像過去一樣支持這個省憲,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對外省不放心,也正因如此,他方才不想涉足其間,如果不是因為影響力有限,而且通過省憲又勢在必行的話,恐怕他早就出言反對了。

面對吳省開的擔心,方若朴卻是笑了,他對吳省開點點頭;然後緩聲說道:

「吳先生,身在江蘇,卻心懷國家,方某佩服、佩服。」

雖看似諷嘲,可語間卻全沒有任何諷嘲之意,對於對方的稱讚,吳省開卻只是一嘆。

「心懷國家,卻是談不上,雖說吳某沒能力阻止省憲,但至少能自證其清吧。——但是,新銘,你告訴我,為什麼這次國社黨非要通過這個省憲?」

吳省開的話卻是讓方若朴心下一啞,他在思索片刻後說道。

「制定省憲終究還是為了國家!」

「可江蘇可保省憲之正?那全國又能怎麼樣了?這省憲為何又勢在必行?」

微微一笑,方若朴卻是只給了個含糊的回答:

「江蘇先有制憲七原則,所制之憲皆以此為根本。」

搖著頭吳省開卻說道。

「人民主權、共和制、確保中國統一承認中央、三權分立、制約與均穩、有限政府、個人權利……」

吐出這七個江蘇省憲制定時首先確立的七原則時,吳省開的聲音異常的高,甚至顯得有些激動,在吐出這些原則之後他又搖著他的長脖子發言了。

「這七原則看似合理,就像你們在議會上說的那樣,省憲的制定的目的有兩個——限制政府的權力和保障人民的自由,這是好心,可……你也知道,在江蘇行,在其它省,尤其是在各省的將軍看來,這省憲法簡直是可怕。」

沉吟片刻,吳省開又補充道。

「有人還說,若是中國各省省憲一定,估計就是中國重燃戰火之日了!因為各省將軍絕不願意看著省憲制定,看著省議會用這個什麼省憲去奪他們的權!」

對於吳省開的憂慮,卻只是面帶著微笑,靜而不語地看著桌上的菜。終於,在對方表露了自己的態度之後,他沉吟了一下以後,抬頭看著吳省開說道:

「是啊,省憲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推動各省政治走向合理、合法!最終,用人民選舉的方式,結束中央任命將軍統管的方式,吳先生,你記得五年時,總理前往京城就任總理之前,中國的政治情形么?那時,咱們國家是什麼樣子,政治局勢又是什麼樣子呢?」

說到這裡,方若朴的臉上閃出紅光來了;他向面前聽者瞥了一眼,考察他自己的話語起了多少影響,可是卻未曾想吳省開直接出言駁道:

「總理就任年余,確是於中國有功,中國有今日確實是總理之功,但現在……但現在,若是總理這麼一意孤行下去,大概最後只會適得其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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