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中國,一個盛夏的風暴 第51章 提筆之手

長沙「湖南將軍府」,這裡是湖南一省的最高官署。

這承自前時湖南巡撫衙門的將軍府的確像個最高官署的樣兒,佔地廣大,屋脊高得快觸了天,一圈園牆丈來高,圍牆裡,前後院,左右跨院一就俱全。

前後院也好,左右院也好,不但都是屋連屋,房挨房,而且座座宏偉,間間狼牙飛檐。最懍人的,還是那股子氣勢。這氣勢,只那大門口一個地兒就可以看得見,覺得出了。大門口,高得戳天的一根旗杆上,掛著一串燈籠,高築的石階,栩栩如生的石獅子,宏偉的門頭,高大而厚實的兩扇大門,一排排的電門燈,通亮的電燈有將軍府前的道路照的通亮,一對鐵門環,外加兩邊排列,穿戴整齊的陸軍衛兵,荷槍實彈地站在那。

不要說是升斗小民老百姓,就是小一點兒的官兒,一旦走到這裡,他都會心裡發寒,身上發抖。這正是中國官府給人的感覺,威嚴、肅穆,當然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官府就是要讓人們心中發寒的,如此才能適合官威!

如今時候不早了,可是「將軍府」後院的幾間屋,燈還亮著,從外透的燈光里,可以看見,院子里,長廊上,隔不遠就是一個跨短槍的衛兵,那衛兵不僅雙腰跨著兩支短槍,甚至有的衛兵還帶著衝鋒槍,衛兵頭頂上的「連雲造」三年式鋼盔,更是燈光下閃映著黝光。

似乎是戒備森嚴,如臨大敵的模樣。

而實際上,在過去的幾年間,這裡一向如此,對於在湖南有著「殘暴」、「冷酷」之稱的湖南將軍湯薌銘而言,這種戒備森嚴、如臨大敵,到也可以理解,更何況,湖南本就是革命黨之根據省份之一,出於自身的安全考慮,湯薌銘當然不介意加強將軍府的防衛。

而在這個如臨大敵般的走廊內,燈光從窗格中透出,這裡便是湖南將軍湯薌銘的書房,書房內,身著一襲棉袍的湯薌銘正站於書桌後,右手持筆,雖說已至午夜,可他卻依然還正在那練著書法。

湯薌銘本就是讀書人,早在十八歲時,參加湖北鄉試便中得舉人,只不過湯薌銘卻無心將科舉仕途進行到底。因為看透大清暮景的他,內心有個誓願:以武力振興中華。於是借著廢除科舉之際,將科舉之道拋在一邊,考進了時髦的普通學府福建船政學堂,學海軍。後因成績優異被保送法國留學。

1909年,湯薌銘結束留學生涯返回中國,先後做了鏡清艦機長、南琛艦長,對於重建中國海軍事業,頗幹了些實事。兢兢業業的該同志很快升任海軍統制薩鎮冰的參謀長。

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但是歷史從來降大任於有天分的人。

政壇的驚濤駭浪中,密室銼刀日久,往往銳氣消磨大半。武昌新軍起義的槍聲,將年輕的湯薌銘提前推到了歷史的風口浪尖上。

在九江時,湯薌銘收到了親兄湯化龍「早日反正,以立殊功」的密函。接著發生的一切足見他的分量與膽識:先是當下召集各艦軍官密謀起義,被各艦代表推為起義艦隊臨時司令,接著傳來吳淞炮台和駐防吳淞口的海軍舉義的消息,薩鎮冰看到天下大勢所趨,不願叛清的他又不願與革命黨為伍,經過一番掙扎後決計悄然離艦。湯薌銘順理成章地接管了艦隊指揮權,幾個滿人艦長不死即走。

湯薌銘不費什麼功夫就讓艦隊掛上了鐵血十八星旗,雄赳赳地開回了漢口江面。這次他們把炮口轉向渡江的清軍,當初不肯發威的大炮一鳴驚人,擊斃了400餘名清軍,有力地聲援了武昌革命軍

輝煌的首義之功,如今早已故去,對於湯薌銘而言,人生似乎就像那浮萍一般,永無不可琢磨。

「止戈!」

大大的兩個字寫於上好的宣城宣紙上,看著那紙上的文字,又看著拿筆的右手,湯薌銘不禁發出一聲長嘆。

「可惜……提筆的手啊!」

的確,這曾經是一雙提筆的手,只不過如今這提筆的手,卻拿起了槍!

雖說要想在湯薌銘的身上找找中國正統知識分子的傳世美德,自是枉然。法家的重勢、重術與道家的變通,在他的精神血脈中糅合的好,可是他骨子裡多少還帶著一些書生的意氣,正像偶爾的惋惜一般。

「止戈為武啊!」

再筆再一次放下時,又是一句話,一句與先前的惋惜截然不同的話語,從湯薌銘的口中吐出,而在他發出感嘆時,持筆之手隨起,在宣紙上留下了另兩個字「為武!」

如果此時保安部的分析人員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認定這正是他的性格表現,在保安部對湯薌銘的分析中明確的指出:「湯薌銘自視甚高,城府深而骨子裡透著張揚,完全是做權臣的料兒。他一手拈佛珠,一手撫槍劍,他只傾心於自己關心的,自以為修成了佛,那血流成河、哀吟遍地,不過是達到本相之前,必然路經的表徵而已。」

他或許會為此許事情生出惋惜之意,但卻卻絕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智,而這正是他重法、重勢、重術的法家思想的表現,就如他在治理湖南時所表現的鐵腕,不過半年之功,便將長沙治成「路不拾遺」的良善之地,全不見清末民初時的混亂。

在湯鄉銘將筆放到筆架,左手再一次轉動手中的佛珠時,書房外卻響起了幕僚高繼知的聲音。

「將軍,湯議長發來的密電!」

湯議長,指的就自然是湯化龍的長兄,俗話說「長兄如父」,當年科舉廢除後,他因學習成績優異,被保送法國留學,但卻遭到全家反對,幸而是大哥湯化龍的全力支持方才成行。因而對於其兄,他從來都不僅僅只是敬重,可以說達到言聽計從的地步。

在辛亥革命時,其之所以反正起義,正是因為大哥湯化龍的密函「早日反正,以立殊功」,在民二年「宋案」引發的國民黨叛亂中,也正是其兄搖頭嘆息「民黨所叛,行亂中華」,由此他才在袁世凱令其率領艦隊前坡度將軍時,配合李純猛攻李烈鈞,後又赴湖南鎮壓譚延闓獨立,威逼其取消獨立。

可以說,在他人生的三個最重要的關口,都是湯化龍為其做出決定,無論是赴法留學,還是武昌起義,亦或是民二干城,其幕後都有兄長的影子,也正因如此,在這將國務院頒布「剿匪令」之後,他才會多次發電報給大哥,甚至對於幕僚所言、說客所說,全是不在意,只是一味地等著大哥的電報。

「電報是開封行營發來的嗎?」

還未接過電報,坐於桌後的湯薌銘便不無關切地問道,在獲知兄長隨總理南下河南視察之後,他就一直擔心大哥的安危,生怕李致遠以其為質,迫其就範,雖說從各方探得的消息,都表明李致遠並沒有對大哥動手的打算,可他依還是有些不太放心。

「電報是開封電報局發來的民電!」

在回答時,高繼知已經雙手將電報奉到給湯薌銘,電文他已經譯了出來,作為湯薌銘的親信,他手中握手其與兄長密電聯絡的密碼,當然只是其中一份。

「大哥有心了!」

聽著是電報局發來的民電,對於電報的內容湯薌銘隱約已經猜出一二來,未看電報倒是先嘆一聲,隨後方才展開電報。

片刻後,湯薌銘放下電報,然後卻又是一嘆,半晌硬是沒說出一句話來,大哥在信中將他的想法說非常清楚,同樣也給他分析了很多利弊。

而對於在民國後才進入袁世凱體系中的湯薌銘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成為袁世凱的親信,再加上其兄屬黎元洪體系的原因,所以才有了現在袁世凱在湖南對他的制衡,而此時大哥的這封信卻是……

在沉思良久之後,湯薌銘問道高繼知。

「省三,你怎麼看?」

在他問出這句話時,高繼知卻從他那微抬的眉頭,抬過金絲眼鏡的雙眼中看到一些事物,對於這位在革命黨中有著「屠夫」之稱湖南將軍,他卻是極為了解,雖其盡用鄂人同鄉治湘,以之嚴刑峻法治湘,但最近年來,湘人卻大都受惠其中。亂世用重典,武力之中得權勢之威。帶兵的人,虎狼之師,要彈壓得住,書生不行,冷血的、愛讀書的人卻是最狠,眼前的這位雖是書生,但其狠辣絕非常人所能比。

可是,他卻和所有的湖北人一樣,有著兩面性格,在同人鬥爭時,抗爭而進取,在向人妥協時,圓圜且退讓,在他身上的自負與不安分互相交雜著,這一次,這柄國之利器會認主嗎?高繼知沒有答案,也猜不到任何答案。他深知對於自視甚高的湯薌銘來說,他一直都將自己視為國之利器,從來是與王道並行的。海瑞的自殺式襲擊,也是為維護王道。而湯薌銘就難說了。這把利器換過太多主人,每一個新王朝,他都會去叩叩門,也只是叩叩門而已,其實它從沒有認過主人,它心屬自己!

也正是從那時起,湯薌銘離堪任國之利器的夢想只能越來越遠了,就像他在湖南暗中擴充實力一般,他將自己視為國之利器,只不過這利器卻是無主之器。

「大先生的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說話時高繼知一直觀察著湯薌銘,想從他臉上覺察出一些神色,可偏生他卻是一如過去一般,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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