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中國,一個春天的開始 第343章 普及

一場暖洋洋春雨之後,春風吹了起來,天氣隨之暖和起來,春風吹綠江南岸,著實不假,二月底的江南,那裡還見得一絲冬天的氣息,有的只是春天的暖意。

鄉下人感謝了天公的美意,看看米缸里只剩得幾粒,不夠一餐粥,就趕快脫下了身上的棉衣,往當鋪里送,這是農村的「規矩」,幾百年來一向如此,秋天好年景的時候,置上一身新棉衣,熬過一個冬天后,就脫下來送到當鋪里,當掉一家人棉衣換來幾塊碎銀子、銀洋,買得米正好能撐到春繭下來。

早晨七點鐘,街上還是冷清清的時候,那當鋪前早已擠滿了鄉下人,這些人就這麼等著當鋪開。這夥人中間,有許多是天還沒亮足,就守候在那裡了。他們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身上剛剝下來的棉衣,或者預備秋天嫁女兒的幾丈土布,再不然——那是絕無僅有的了,去年直到今年賣來賣去總是太虧本因而留下來的半車絲,之所以沒賣掉很簡單,這些土絲去年價格大跌,大廠不收,小廠不要,只有一貪便宜的小廠買回去,重新用機器再繅一次絲,這樣價自然也就開不高,今年方圓百里,怕沒有幾戶人家還會如往年一樣繅絲。

而此時,這些鄉下人他們帶著的這些東西,已經是他們財產的全部了,不是因為鍋里等著米去煮飯,他們未必就肯送進當鋪,永遠不能再見面。

好容易等到九點鐘光景,當鋪開門營業了,這一隊在飢餓線上掙扎的人們就拚命的擠軋。當鋪到十二點鐘就要「停當」,而且即使還沒到十二點鐘,卻已當滿了幾百塊錢,那也就要「停當」的;等候當了錢去買米吃的鄉下人,因此不能不拚命擠上前。

擠了上去,抖抖索索地接了錢又擠出來的人們就坐在沿街的石階上喘

氣,苦著臉。是「運氣好」,當得了錢了;然而看著手裡的錢,不知是去買什麼好。米是頂要緊,然而油也沒有了,鹽也沒有了;鹽是不能少的,可是那些黑滋滋像黃沙一樣的鹽卻得二百多錢一斤,若是連雲港久大精鹽公司出白花花的「海王星鹽」,那得三百多錢。這是「官」鹽;鄉村裡有時也會到販私鹽的小船,那就賣一塊錢五斤,用的還是二十四兩的大秤。可是緝私營利害,鄉下人這種吃便宜鹽的運氣,一年也不過碰上幾回。

尋思著,那些要買鹽的,還是心傾著連雲港的「海王星鹽」那鹽乾淨不說,而且咸,一斤鹽頂兩斤。

看了一會兒手裡的錢,於是那些人都嘆氣了起來。

那些可憐的焦黃臉中間往來:

「四丈布罷!買棉紗就花了三塊光景;噹噹布,只得兩塊錢!」

「再多些也只當得兩塊錢。——兩塊錢封關!」

「阿土的爺那半車絲,也只喝了二十塊錢;他們還說不要。」

不要絲呵!把蠶絲看成半年光景的農民做夢也沒有想到幾百年來,他們視為半年光景的蠶絲已經進了鬼門關!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打從中國絲業行會成立之後,這土繅絲就很少有人收了,土絲太粗,潔度差,出口靠的是廠絲,至於土絲,過去都是國內的織廠收,可現在織廠用的卻都是連雲出的人造絲,至於見鎮上的人穿著亮晃晃的「明華葛」之類的絲織布,他們卻不知道這些何嘗是用他們辛苦飼養的蠶絲,用的是遠比生絲更廉價的人造絲!甚至就是去年年關,他們喊著比往年便宜一成多的棉布,那裡頭也混了五成多的人造絲。至於中國絲廠現在則是全力生產高等絲,用於出口,在紐約和里昂同日本絲競爭,至於土絲,自然也就無人問津了!

這一切,他們辛苦飼蠶,把蠶看作比兒子還寶貝的鄉下人是不會知道的。他們只知道祖宗以來他們一年的生活費靠著上半年的絲繭和下半年田裡的收成,可這會對這些鄉下人來說,他們只是感慨著生活的不易,嘆罷氣後,所渴望無非就是今年能有個好年景。

可年景好又有什麼用,鄉下人間接的負擔又在那裡一項一項的新加出來。膠澳那邊雖然已經「停戰」,兩國也簽了約,可去年向一般小商人徵收的「國難捐」到現在還沒停。

照告示上看,那「國難捐」是各項捐稅照加二成,六個月為期。在茶館裡有一個小商人談起這件事,就哭喪著臉說:

「這都停戰了,可這國難捐還征著,生意不好座啊。」

「國難!哼哼,國難,事變的時候,咱們浙江朝中央輸了多少銀子?這國難損啊,不過就是官老爺撈錢的名頭罷了!」

「能夠只收六個月,也就罷了;凶在六個月期滿後一定還要延期!」

原先說話的那位小商人表示了讓步似的又加這一句。可立即就有人說道。

「可是告示上明明說只收六個月?」

「不錯,六個月!期限滿了以後,我們商會就捏住這句話可以不付。可是他們也有新法子;再來一個新名目,——譬如說『省難捐』罷,反正我們的『難』天天有,再多收六個月的二成!捐加了上去,總不會減的,一向如此!」

那小商人又憤憤地說。他是已經過了中年還算過得去的商人,六個月的附捐二成,在他還可以忍痛應付,他的憤憤和悲痛是這附捐將要永遠附加。

人們又開始嘩然爭論了起來。

「已經不打東洋人了,還要來抽捐,那不是太豈有此理?」

「咱們不是在派兵歐羅巴嘛!沒準到時國難捐改成『出征捐』……」

「出征捐,倒是不一定,你沒看報紙上說著,都督說這次能打贏東洋人,靠的是江蘇陸軍的飛機,浙江臨海,不能有海無防,所以,他要派人到江蘇學開飛機,到時還要飛機,保不齊,到時還會冒出了來一個『飛機捐』!」

「國難捐、飛機捐,這不是想著法子把人朝江蘇趕嘛!江蘇那邊的雜捐都開始免了!」

忽然跑來了一個人插進來說。於是「國難捐」、「飛機捐」的問題就無形擱置,大家都紛紛議論起那江蘇免雜捐的事情了,江蘇免雜捐是剛過完年後,省議會的一百多位國家社黨的議員提出的,一番討論之後,雜捐便被當可「劣稅」取消。

「人家江蘇省為啥能取消雜捐,你沒看新聞紙上寫著那叫什麼來著……」

「兌現競選承諾!」

「對,沒錯,人家江蘇省的議員,那可是老百姓一票一票選上去的,人家上去了,老百姓為何選他們,還不是因為他們當初許諾要給百姓作主,這就叫做兌現競選承諾,他們是怕編了瞎話,上了台,回頭再讓老百姓趕下去……」

「你還別說,還真是這個理!」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洶洶然的人心就平靜了幾分,而平靜之中也帶著些怨意。

「啥時候,我們浙江省省議會的議員能給老百姓做做主,把苛捐雜稅給免掉!」

「美的你,自古官字兩張口……」

「可人家江蘇……」

「江蘇是人家江蘇,那是因為……」

就在這一片洶洶然的爭論聲中,又有幾個人走了進來,其中還有一個人穿著的洋裝,他們一進屋,就引得茶館內他人的注意,這幾個人顯然是陌生人,那個穿西裝的人進屋後,先和茶館老闆講了幾句話,然後卻看著其中顯然是領頭的那個年齡稍長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他逢桌打著鞠,同時作著自我介紹。

「諸位,在下浙江省國家社黨候選人,李國邦,在下將參選本區國會眾議員……」

在他作著介紹的時候,卻見先前叫的最凶的小商人站起身還禮時說道。

「國家社會黨?那不是江蘇的黨嘛!」

「這位兄弟說笑了,國家社會黨在浙江省亦有黨部,國邦可是土生土長的浙江人,此次參選國會議員,目的在於為國民謀福,為咱們浙江省民眾謀福……」

「那你要是當上了那個什麼議員,會不會像江蘇省那樣,免掉那些個國難捐什麼的!」

「廢除苛捐雜稅本就是我國家社會黨之綱領,我黨黨員所有行動,無不是此綱領為準則,若國邦有幸蒙各位父老信任當選國會議員,定於國會會同我黨之議員及有識之士,共同推動在全國範圍內免讓國民苦不堪言之苛捐……」

在眾人的提問中,李國邦開始了自己的競選演講,從黨的綱領、再到競選承諾,又到國民權力,這已經不再是一次單純的演講,而像是一次普及,一次知識的普及。

「剛才那位仁兄問國邦,你們有什麼,是啊,千百年來,我百姓不過為羊,官府卻如豺狼,可現在不同了,民國了,共和了,大者非官,官者,民眾養之,其用,不過是公民之仆罷了,什麼最大,國民最大,國民如何大?如何體現其大,那就是你們手中的選票!」

「你們手中的選票,所要決定的是國會、省議會議員是否當選,如果他們已經當選,在但任期內,未能為民謀福,反而與貪官同流,那麼,你們便可以發出呼籲,要求議會廢除他們的議員資格,然後再選一位,能夠為你們說話,為你們辦事的議員,選票,就是你們手中的力量!」

在相隔數百里的一所戲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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