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帝國時代 第95章 三羽烏

一九一六年一月。

夜。北冰洋的寒風和雪。一片叢生著赤楊的沼澤邊上是戰壕。前面是一層一層的鐵絲網。在烏克蘭進入了寒冬天之後,秋天時戰壕中冰冷的稀泥這會已經變成了凍土,甚至士兵想要加深戰壕,亦需要用火烤之後方才挖動。

警戒哨上的波紋馬口鐵護板早已雪掩沒,而在警戒哨附近,一面被凍實的日本國旗垂頭喪氣的掛在那裡。從戰壕內的土屋裡透出稀疏的光亮。一個矮小健壯的軍官在一間軍官住的土屋門口站了一會兒,他凍僵的手指在衣扣上滑著,急匆匆地解開軍大衣,抖落領子上的雪花,很快在踏爛的乾草上擦了擦長筒靴,這才推開門,彎腰走進土屋。

小煤油燈的黃光,油晃晃地照在來人的臉上。一個敞著皮上衣的軍官,從板床上抬起身來,一隻手摸了摸開始變白的亂髮,打了個呵欠。

「雪還在下嗎?」

「下著那,」

來人回答說,然後脫下衣服,把軍大衣和狗皮軍帽掛在門邊的釘子上。

「你們這兒很暖和,人多就暖和些……咦,升火了?從那裡弄來的木材。」

「剛才我讓人去砍了幾棵松樹,總算是升起了火,所以暖和一些,可你知道,那雪。他媽的,雨水要把我們趕走啦……啊?您是怎麼想,佐騰?」

佐騰搓著手,彎下腰,蹲到小火爐旁邊。

「你們直接睡在地上嗎?我們那,那位中國顧問的建議被接受了,在土屋裡鋪了一層空彈藥箱,彈藥箱上又鋪了一層很厚的麥草,草上又鋪了被子,睡起來非常舒服,村田到哪兒去啦?」

「睡覺哪。」

「睡很久了嗎?」

「查哨回來就睡啦。」

「該叫醒他了吧?」

「叫醒他吧。咱們來下盤棋。」

佐騰用食指擦掉又寬又濃的眉毛上的雨點兒,沒有抬頭,輕輕地叫道:

「村田,村田!」

「睡熟啦,」

頭髮有點兒斑白的雨村中尉嘆了一口氣。

「村田橫一大尉!」

「嗨!」

軍大衣蓋著的毛毯下方猛地站起一個穿著襯衣的軍官,眼還未睜開的他,剛一站起身便舉手敬禮,可看到來的人,眼睛卻是猛的一睜。

「咱們來下棋呀?」

醒了過來的村田也只得陪佐騰下起旗來。

在第一盤快要下完的時候,來了兩個第三大隊的軍官,一個是渡邊少尉,一個是純一中尉。

「好消息!」

渡邊還在門口就喊叫道。

「咱們聯隊很可能要撤防啦。」

「這是哪來的消息?」

雨村中尉懷疑地問道。

「你不相信嗎,村田?」

「坦白地說,我不相信。」

「炮兵大隊的田澤少尉打電話告訴我們的。他從哪兒知道的,這很容易解釋,他昨天才從師團司令部回來呀。」

「能在澡盆里好好的泡泡就好啦。」

純一帶點兒傻氣地笑著,裝作泡溫泉的樣子,現在別說是溫泉,即便是一桶熱水,他都願意拿一個月十五盧布的津貼去換。

雨村這會卻哈哈笑起來。

「我們這間土屋裡只要有個澡盆就行,水要多少有多少。」

「不行,不行,這裡沒有感覺,要露天的那種,就像在日本時洗溫泉時那樣,就像……」

純一郎打量著這間地下掩體,然後有些憤憤不平地說道。

「炮兵聯隊真的很舒服,他們剪掉大油桶的蓋子,然後在油桶下面放上兩塊木板,然後直接在油桶下面燒火,在雪地中洗澡,就像冬天泡溫泉一樣。」

在純一郎說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儘是對那一切的憧憬之情。

「好了,不要在那裡幻想了,現在能像現在這樣,就像躺在女人懷裡一樣舒服,」

佐騰插嘴說。

「如果德國人進攻的話,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如果我們進攻的話,沒準所有人都很難回到日本。」

「死了,也算是為日本盡忠了。」

「渡邊,我們日本人可不是為了給露國人衝鋒陷陣送死啊。你是假裝糊塗。」

「那麼你說——我們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呢?」

「按照政府的說法,我們在這裡的犧牲,為日本贏得了地位,為日本重建陸軍創造了機會。」

「盡說鬼話,」

雨村擺了擺手。

「這怎麼是鬼話?」

「就是。」

「算了吧!真理是駁不倒的。」

「這算什麼真理……」

「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兒。你裝什麼傻呀?」

「注意,諸位軍官!」村田叫道,象演戲似的向四面鞠著躬,指著佐騰說道:

「佐騰少尉馬上就要按照社會民主黨的圓夢書說夢啦。」

儘管日軍開赴俄羅斯不過才幾個月,但是或多或少的總有一些軍官受到俄國社會民主黨的思想影響

「您又在出洋相啦?」

佐騰的眼睛緊逼著村田的視線,冷笑道。

「我是想說如果我們要是休整的話,那可不是要把我們分散到僻靜的地方待命休整那麼簡單。」

「然後呢?」村田收拾著棋子問道。

「然後,露國人會把我們送到最艱苦、最慘烈的戰線上,——這是不可避免的,事實上,我們都知道,無論是中國人或是俄國人都沒有把我們當成人,中國人為什麼同意我們擴建陸軍,他們是要履行對協約國的義務,協約國每天都要向中國定購數千萬的物資。而且他們自己的部隊還要儘可能的擴大自己的殖民地,可協約國卻逼迫他們出兵——所以,他們就利用了東京那些將軍們想要擴軍的心理,於是日本人就派上用場了。沒錯,帝國政府養活的軍隊,就是為了戰爭,在緊要關頭,軍隊的確要為國家、為天皇盡忠,可是,現在你看看我們……從來到露國我們死了多少人?」

「好了,你不要忘了一點,我們打一場勝仗,日本的國際地位就提高一分,而且,日本得到了很多的貸款,企業界又得到了很多定貨,等到戰爭以輝煌的勝利結束,——到那時日本會是什麼模樣呢?日本會再一次強大起來?」

雨村反駁的同時佐騰臉上掠過一絲笑意。

「目前還看不出什麼結束的徵兆,更不用說輝煌勝利的結局啦。而且,我想問,即便是日本成為了這場戰爭的贏家,可真正的贏家是誰呢?是中國,他們的工業界得到的定貨數十於日本,他們在日本的駐軍不是縮小了,而是擴大了!」

「戰爭拖下來了……」

「還要繼續拖下去,這裡最多只能打成另一個西線,戰爭會一直僵持下去。」

佐騰肯定的預言道。

「而且隨著戰爭拖下去,中國人會不斷的加大他們在日本軍隊中的影響,你們能夠看到,很多過去受到排斥的留華軍官,現在都受到了任用,現在中國軍事顧問大量派往遠征軍,戰爭這麼持續下去,早晚有一天,中國人會控制我們的軍隊!」

佐騰把嘴鼓得圓圓的,吐出一團煙霧後將手中的煙頭按滅於炮彈殼製成的煙灰缸中。

「到了那一天,日本,才是這場戰爭中真正的輸家!?」

這會佐騰在那裡斟酌著字眼,不無謹慎地說道,

「日本表面上的贏家,實際上已經輸掉了未來,而中國人呢?他們不用流一滴血,卻得到了所需要的一切,一個流干血的日本,一片從太平洋到印度洋的殖民地。」

在他的話音落下時,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事實上,中國是日本人無法繞開的命題,如何擺脫中國的鉗制,早已成為了很多「有志人士」的志願,尤其是對於這些青年軍官而言。

「我們要想活著熬過這場戰爭也不那麼容易。你們以為怎樣,諸位?」

環顧了一下所有在場的人,佐騰的臉上卻帶著一種使命感。

「來到露國之後,我看到露國,又想到了日本,相比於隨時都可能暴發革命的露國,日本才是真正需要革命的國家,看看我們的國家成了什麼樣子,幾十萬佔領軍,佔領著我們的港口和國土,人民極度貧困,當前線的士兵在為了所謂的國家的未來打仗的時候,可他們的妹妹,甚至妻子,甚至需要賣淫才能養家糊口,而東京的將軍們、權貴們呢?他們在做著什麼……」

雨村聽著佐騰的話,立即伸出手打斷他的話,接著,他站起身,皺著眉頭,在土屋裡踱起步來。他抑制著滿腔的憤怒,說話了:

「我感到非常奇怪,在皇軍軍官中竟會有這樣的人物,」

他朝著佐騰那邊指了指。

「直到今天我還沒弄清他對祖國,對戰爭的態度……你難道希望……」

「我是希望戰敗的。」

佐騰突然大聲吼道,他的這一吼卻是讓雨村整個人一愣。

「這是為什麼呢?我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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