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帝國時代 第88章 地方

在武昌火車站的月台上,當從北平駛來的特別快車在一團團蒸氣中停穩後,一個站在月台上挽著女兒小手的年輕少婦,頓時只感到心裡一陣難過。她望著熙來攘往的旅客,不禁暗暗在心下暗自祈禱著:

「老天保佑他平平安安吧。」

拎著裝著妻女行李的手提箱,李少少認真的看了一眼妻子,還有女兒,在手提箱裡面藏有一張2000元的支票,那是前天,一位內部的同志介紹來的朋友以這個價錢買下了他在武漢的房子,那是一處有四間主房,還有六間偏房的院子,在武漢城中,現在很難再買到那樣的院子了。

儘管李少少從沒有告訴妻子,他將要幹什麼,但是他的妻子卻知道,他正在準備干一件大事,否則也不會賣掉房子,甚至還要把她們娘兩送到香港。儘管對於政治作為一個女人,她並不懂,但是作為他的妻子,她卻狂熱地贊同丈夫的政治信念,同時懷著自豪和感激的心情為他祝福。

現在,她把他們的四歲女兒舉起和丈夫告別時,看著女兒那雙天真的眼睛,李少少卻突然只覺眼前一熱。他緊緊地抱著女兒,

當火車拉響即將出站的汽笛時,拉著女兒的手,李少少將她們送到車廂門口時,妻子緊緊地依偎在他的懷裡。

「無論出現任何情況,你不要為我們操心。」

妻子順從安慰丈夫說:

「我會想辦法養育我們的孩子。」

而李少少卻取出一包用油紙包著的鴨脖子,那是妻子最愛吃的東西,這是他為她們娘兩旅途上準備的零食。

「這裡有一封信,是給小玉的,等她長大了,再給她看!」

將信塞到妻子的手中,李少少的臉上帶著濃濃的不舍。

隨後,在列車員的督促下,妻子帶著女兒離開丈夫,走進了車廂,火車隨即徐徐開動。年輕的少婦頻頻擺動女兒的胖乎乎的小手,遠遠望著正在消失的丈夫的身影,默默祝願他「一帆風順」。

終於,列車駛出了武昌站,丈夫的身影慢慢消失的時候,年青的少婦卻打開了那個信封,信有三頁。

「小玉,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十八歲了,是一個大閨女了,作為父親,我多麼希望能夠……」

淚水從少婦的臉頰滑落,信中儘是丈夫對女兒的疼愛之情。

「你是否想過,你今天有幸福和自由,是因為在你之前,有人抗爭過,奮鬥過,爭取過,犧牲過。如果你覺得別人的不幸,與你無關,那麼有一天當不幸發生在你身上時,也沒有人會在意。我相信唯一安全的社會,是人人都應當承擔的社會,否則,我們都將在危險中,恐懼中苟活!」

對於丈夫信中的言語,女人不懂,她只是痴痴地看著這封信,這是或許是她的丈夫留下的絕筆了。

「安全的社會,是人人都應當承擔的社會,為了能夠不讓您,我的女兒在危險中,恐懼中苟活,作為你的父親,我選擇了一條,我並不願意選擇的道路,是對,或是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淚水再一次從女人的臉頰滑落,最終,看完那封信後,女人又看著女兒,默默的將信裝入信封中,她看著車窗外飛過的大地,卻在心間為丈夫祈禱著,祈禱著一切順利,祈禱著……

站在月台上的李少少,一直看著列車,直到完全看不到列車時,他仍然站在那裡,此時他並沒有注意到,在月台上,同樣有一個人穿著淺咖啡色花呢大衣,戴著深色、窄邊、尖頂的呢帽子,站在月台圓柱旁邊注視著他。乍一看這個人身上沒有什麼特別顯眼的地方,大概只有他的眉毛才長得與眾不同,不但又粗又密,讓人覺得,在這張非常平淡的面孔的上半都,似乎出現了兩個拱洞口。

但是如果細看的話,便可以發現,從面目來看,這個人雖說五官平平,倒並不俗氣,而且有一股堅毅的神態。儘管陣陣小旋風從月台上刮過,可是他站在風中連眼也不眨。他全神貫注在李少少的身上,甚至未曾眨過那怕一次眼。

終於,再也看不到南下的列車之後,李少少隨著旅客的人流,往斜坡道走去,以便從那兒走出車站的大門。儘管身邊的人擠著他,可他卻毫不理會,兩眼直瞪瞪地看著前方,漫無目標地看著四周。

多年的記者生涯使得李少少有一種極為特殊的直覺。他突然覺察到有異常情況出現了:有兩個人,他們的面孔和周圍人不一樣,悻悻然,既無一種好奇的表情,也沒有一種期待的表情,而只有滿臉殺氣。他倆一前一後地在人群中擁擠著向前走,都死盯著人潮中的一個人。

而此時原本站在圓柱旁的那個人已經跟著李少少了,他同樣注意到了那兩個人,可以斷定,插在兜里和揣在懷裡的那兩隻手一定都拿著武器。不用問,他們是想暗算某一個人!走在前面的那個人,右手插在兜里,走在後面的那個人,左手揣在懷裡,伸進他敞開的大衣裡面。覺察到他們的舉動,李少少卻是只覺得一陣緊張,他們是什麼人?是調查局的特務,還是?就在此時他們離他只有幾碼遠了。而原本一直跟蹤著李少少的那個有一副濃密的眉毛的人,就像是一隻野鬼附身的野獸,不緊不慢地跟在李少少的身後,與此同時,他的手同樣插到了腰間。

「他們的目標會是誰呢?」

就在那個人詫異的功夫,他的餘光卻無意中看到一道黑影,是一個穿著黑色內務部軍裝的軍官,那名中校軍官四十多歲,順著那兩個人的視線,他注意到,他們的視線是在那名軍官的身上。

抓住衣袋裡藏的一支手槍,這時他卻在遲疑片刻後,把手鬆開了,那並不是他的任務。此時那名刺客已經擠上了斜坡道,和李少少只隔著幾個人,和那名軍官也只隔幾個人了。

「希望……」

就在這時,他看到刺客從口袋中取出了手槍,也許是勃郎寧手槍,就在他努力記住對方的模樣時。槍聲突然響了起來,兩顆子彈鑽進了軍官的身軀。第一顆子彈使那個人的身子突然向前抽搐;第二顆子彈使那個人的頭部突然往後一甩,喉頭的血噴出很遠,濺到周圍人們的臉上、衣服上,以及他們手中的提箱上,斜坡道上也一灘灘、一道道地流滿血污,人們驚慌失措地叫喊著。

伴著槍聲和叫喊聲音,斜坡道上立即生了大混亂,不過是數秒鐘混亂已經不可收拾:恐怖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人們腳底下踩出一大片血的腳印。人群撞擊著,更增加了這種歇斯底里的氣氛。

這位「跟蹤者」十分清楚在這種場面中他該怎麼脫身。他突然顯出一副完全驚慌失措的樣子,高舉著自己的雙手,竭力向前狂奔,使自己混跡到歇斯底里的人群當中去。

人們就像一群受了驚的牲口,一個勁往前跑。他也跟著從遍地鮮血的月台上逃跑了。他急匆匆的被他跟蹤的那個人的身邊掠過,甚至都沒人看上他一眼。

李少少剛才也聽到了那可怕的槍聲和尖叫聲。這個聲音倒使他從茫然若失、思想麻木的狀態中驚醒了過來。他本想回過頭去看一看在他後面究竟成了什麼樣的混亂局面;可是象驚弓之鳥般的人群擠得他沒法轉身。他被人擠到了斜坡道的邊上,直把他的身體緊擠到的水泥女牆上——這是一道給斜坡道做欄杆用的矮牆。他抓住這道牆的頂,轉過臉來向後看,但是看不清究竟出了什麼事。

他看見的只是:在下面的斜坡道上,有一名軍官身體向後彎,喉嚨上鮮血直往外噴;那個軍官,表情痛苦地張著大嘴;別的就什麼也看不清了。洶湧的人流又挾帶著他,沿著斜坡道繼續向上走。

有一個人從他的身邊擦過,他回過臉時,還來得及看清那個人的樣子。而那名軍官被人殺死,只讓他心想:

又有一個暴君的走狗被人殺死了,大概是激進的青年學生乾的,就像吉林省副省長一樣。

在急匆匆的離開火車站時,李少少卻是在心下感嘆著;

想不到會有這麼多志同道和的人,如果他們發動一場革命的話,也許這個國家的面貌就會大不同。

不過,眼下李少少顧本上去細想這些事。他不能為自己精力分散,他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且,他絕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場合,如果他被警察注意到的話,那麼那個行動也許就會前功盡棄。

「也許如果警察注意到自己,自己就能擺脫這一切,和妻女平安的生活在一起……」

但是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作為一個堅定的共和派革命者,他的信仰容不得他背叛,他隨著這群厲聲尖叫的人流,急急忙忙地走完斜坡道,向車站門口拐去。在離開武昌火車站站前廣場時,寒風使得李少少豎起了衣領,儘管內心有些惶恐,但他卻極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冷靜一些,可是他額頭上的虛汗以及煞白的臉色卻出賣了他的真實感受。

此時,李少少並沒有注意道,在他走出斜坡出站口的時候,在出站口外,那個人再一次悄無聲息的跟上了他的腳步,不過他身上的淺咖啡色花呢大衣這會卻變成成了淺咖啡衣領的黑呢大衣,像是普通的路人一樣,跟在他的身後,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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