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國真的要完了!」
武昌的湖督衙門後院書房間,突然傳出一聲極盡悲愴的長嘆,一身布衣的張之洞在發出這聲長嘆時,淚順著老臉流了下來。
雖說他遣散了大多數幕僚,但在心裡還是對大清存著一線希望,四天前,當「劉同知語逼薩哈洛夫還青泥窪」的事從軍機處傳來後,他更是第一時間上奏朝廷,為劉凌志請功,甚至還在武昌大張旗鼓的張揚此事,劉凌志的忠心和青泥窪的失而復返,隱讓他看到人心得還的一天。
可今天軍機處卻傳來密電,升劉凌志為直隸候補道,著其將青泥窪交於日本。張之洞坐在椅上久久地凝視著軍機處的密電,胸中的怒火在一陣陣灼熱地燃燒。它炙烤著他的心,令他憤怒,也同樣令他痛苦!
他沒有想到,這朝廷竟然如此的短視!今時今日,原本當重維國格,以挽民心之時,忠勇臣子們拼著性命挽回些許權益,結果卻被朝廷一下送給了東洋人!
這樣想來想去,一陣揪心之痛令張之洞頭暈目眩,手心直冒虛汗,終於癱倒在太師椅上。一會兒,大根進來斟茶,見四叔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嚇得叫道:「四叔,四叔!」喊了幾聲後,張之洞睜開了眼睛。
「四叔,您不舒服?」
大根捧起張之洞的左手,在他虎口處略微用勁壓了一下。「好過點嗎?」
張之洞輕輕地點點頭,有氣無力地說。
「你背我回後院去躺躺!」
見大根背著老爺來到後院,佩玉大吃一驚,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快步走過來,連聲問。
「怎麼啦,怎麼啦?」
見著夫人大根連忙答道。
「四叔有點不舒服。」
一個多月了,四叔什麼時候舒服過,先是湖南又是江南,現在江南之地,只剩下湖北,只剩下四叔一個人撐著。
佩玉摸了摸張之洞的額頭:「哪裡不舒服嗎?」
「胸口悶。」
張之洞輕聲答,臉色已比剛才好些了。佩玉鋪好被子,又和大根一道將張之洞的外衣褲脫去,讓他好好地躺著。
「要不要請醫生來瞧瞧?」佩玉問。
「不用。」張之洞輕輕地搖搖頭,然後又對大根交待一句。
「你不要對別人說我病了,免得攪了軍心,耽誤了大事。有事找我的,叫他明天再來。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安靜躺躺。」
躺在床上的張之洞,閉上眼睛,目中儘是痛苦之色,水師從逆後,為了挽回局勢,他不僅發了餉,還開了雙餉,為了籌餉不惜以漢陽鐵廠作押,貸款近三百萬兩,總算是暫時穩了軍心。
原本以為從逆後集於九江的水師會逆流而上炮擊武昌,可水師卻集於九江,不做異動。他知道陳瘸子與其如那 所說,是顧及情面,不忍兵戎相見,但實際上卻是在等,他想用集於湖北的十萬大軍,耗盡湖北的財力,到時湖北自可不攻而破。
陳瘸子同樣需要時間練兵,至少現在已經有些許情報從各省傳來,光復軍正在擴軍、整編,以改魚龍混雜之部,這原本對大清國是有好處的,借著這個緩勁,朝廷原可挽回士民之心,可現在青泥窪一讓,只恐……
就在張之洞反覆思索著的時候,大根卻進來對他說。
「四叔,吳郎中遠遊歸來,想看看您,您有空嗎?」
自從那年今上廢立之爭,張之洞求教你吳秋衣後,吳秋衣與張之洞便沒再見面。眼下遇到這等大事,張之洞本沒有心思與一個江湖朋友閑聊天,但轉念一想,江湖人乃權利場的旁觀者,俗話說旁觀者清,何況他多年來漫遊四海,見多識廣,更可以清醒地看待這樣的變天之事。只是這事決不能傳揚出去,否則,總督向遊方郎中諮詢朝廷廢立,將會被世人當成笑料看待。
「吳郎中現在哪裡?」
「他已在督署門房外。」
「你問過他嗎,他住在哪裡,是不是還在歸元寺掛單?」
「是的,他說他還是借住在歸元寺。」
躺在床上的張之洞想了想說。
「你去告訴他,說我這時正有急件要辦,請他晚上再來,我有重要事和他商議。」
晚上,吳秋衣如約來到督署,強打起精神的張之洞高興地在小書房裡接待這位不一般的郎中。吳秋衣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後,感嘆道。
「香濤老弟,你這些年老多了。案牘勞形,此話不假!」
張之洞看老友雖黧黑瘦削,卻神完氣足,同樣不無感慨地說。
「你跟上次見面時差不了多少。風雨滋露松柏人,此話也不假!」
說罷,二人都都笑起來,前者的笑中帶著難色,而後者卻是由衷之笑。
笑罷後,張之洞才開口問。
「秋衣兄,這些年你都去過哪些地方?」
吳秋衣爽朗地答道。
「這些年主要在北方停留。在泰山附近滯留了兩三年,後又去了嵩山、華山和五台山,不知不覺間,人世就過了十年光陰。歲月過得真快!」
「是呀,是呀!」
張之洞連連點頭。
「歲月過得真快,就連當年接待你的門房都變老頭子了。」
看著吳秋衣,自己這位歸於江湖的老友,張之洞很難做到他的這份洒脫,想著便開了口。
「秋衣,我之所以約你今晚來此,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聽聽你的意見。」
張之洞面色凝重地將談話轉到主題上。
對於張之洞的面色變化,特是在吳秋衣的意料之中,但卻是搖搖頭。
「你的要事都是國事,而我是一個不問國事的人,問我又有何用?」
「不錯,是國事。而且我也知道你不問國事,我要的正是不問國事人的意見。」
盯著張之洞,聽到他的話後,吳秋衣斂容點下頭。
「那你就說吧,我盡我的所知所識答你。」
老友的回答讓張之洞神色肅穆,語中帶著些凝重。
「其實也不是什麼密事,天下突變,世人皆知!」
「光復軍興之事?」
吳秋衣下意識地整了整頭上的布帽子說。
「正是!秋衣,你先看看這個。」
張之洞將軍機處的密電,遞給了吳秋衣。吳秋衣接過一看,心裡大吃一驚,但臉上卻不露聲色,平靜地說道。
「我知道了,你我皆知,此事傳出之後,恐世人皆驚,驚憤之餘恐,天下士民皆心歸光復,這時候你想問我的看法,而且是江湖人的看法,替你做個參考。」
張之洞有些凝重地點了點頭。
沉吟片刻後吳秋衣才開口說道。
「如此大事,你能拿出來和我商議,足見你對我的相信,今晚我們在這裡所談的一切,我自然不會泄露半點出去。江湖人無求無忮,對這等事,或許比你們局中人還要清醒些。不過,我倒要問你一句話,你也要以實相告。」
老友的凝重,讓張之洞點下頭。
「有什麼你就問吧,對你,我沒有不說實話的理由。」
吳秋衣盯著張之洞的眼睛問。
「對當今的時局,你認為是光復好,還是不光復好?」
「今朝雖有缺有陷,但若願行新政,聖上、太后有勵精圖治之心這大清國還是有救的。更何況,朝廷於夫有提點大恩,我自然當應報效朝廷。」
一輩子兢兢業業、苦心經營只為能讓大清國早日富強,可現在呢?心想著,張之洞的神情暗淡下來,從那裡遣散幕僚後他便知道自己一輩子的心血白費了。
聽著他的話,吳秋衣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這就是你的難處:朝廷於你有恩,你不能不報效朝廷,可今時時局已定,大清傾覆業已定成,兩難!」
雖不願面對,但這會張之洞到也是點下頭。
「正是這樣。你有什麼良法可以幫我擺脫這個兩難?」
思考良久,吳秋衣方才開口說。
「香濤兄,你說說,自古以來,王朝傾滅,可有忠臣?」
未加細想,張之洞便開口答道。
「古往今來,忠臣數不勝數。」
「那以今朝,做個忠臣又有何難?」
這位老江湖一聲反問卻是讓張之洞沉默不語。
「清之忠臣,非忠!以漢奸之名污卻身後之名,人何不難?」
沉默一會後,張之洞方才開口答道。
略為思忖後,吳秋衣看張之洞開口問道。
「即為忠臣,又何懼他人污之?」
說著他的話峰一轉。
「許是香濤兄擔心那漢奸之名,即是大清之忠心,又何需擔心這漢奸之名?若為漢人,又豈在乎朝廷之恩。」
張之洞在心裡想,郎中的話雖然尖刻了一點,卻是實話。自己之所以兩難,一邊是朝廷的恩意,另一邊卻是身後之名,每思之身後,自身之名列於南皮縣城門口的「漢奸碑」上,受後人唾罵,便心生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