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國事 第142章 最恐懼之事

大年初二的午後,太陽揮灑著冬天裡難得的暖意,位於江邊的馬鞍山竟然沒有一絲風,黑色的柏油街道兩側,停著幾輛馬車,甚至還有幾輛野馬車,大年初二的街道顯得有些冷清。18個月前,這裡還是當塗縣下一片沿江丘陵田地,而現在這裡卻是一座人口二十餘萬的「大城市」。

只不過這座城市裡絕大多數居民都是為江淮路礦公司工作,現在馬鞍山受雇於鐵礦、鋼鐵廠、機械廠、發電廠等十幾座工廠的工人多達6萬餘人,他們和他們的家人繁華了這座「城市」。

這些矮樓大都分散於城市的中央,那裡的道路是用瀝青炒料鋪成的平整的柏油路,路礦公司一座座附屬建築沿城市的中心散布著,儘管在這裡看不到浦東的高樓,即便是江淮路礦公司總部冶金研究所、礦物化驗所、冶金學校等也不過的一些兩三層的矮樓罷了。

那裡不僅僅聚集著公司的分支機構,同樣的、銀行、飯店、酒店以及設施齊備、環境優良的公司中高層主管別墅、公寓樓也位於那裡,甚至於在城市的中心,還有兩座公園,儘管這些的公園向外開放,但來者往往是公司中高層主管的家人。

走出家門後,陪著妻子走在街道上,陳默然顯得有些得意,走在路上,不時的向姬麗介紹著這座城市,這座城市和浦東不同,這裡從地下到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屬於他自己。

「……那裡是冶金學校,年前放假的時候,有超過一千名學生,那些學生都是為公司培養的人才,到年底,還會有一批送到國外讀大學!」

挽著丈夫的手臂,姬麗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城市,這是「陳家」的城市,聽著丈夫的講述,她在著自己的相公時眼神變得有點痴迷,回頭看到姬麗望著自己時的眼神,陳默然不禁得意幾得,忽然又想起意亂情迷的眼神這種形容來,覺得就很有姬麗現在眼神的意思。

「走吧!姬麗,我們回頭吧!」

眼瞅著還有幾十米,這柏油路就到了盡頭,享受著被妻子這麼崇拜的陳默然連忙說一句。

「為什麼不朝前走呢?前面的街還有很長啊!」

興趣盎然的姬麗嬌說道,挽著陳默然的手臂,不顧他的不願,便朝前走去。

「相公,你看街上還有小孩子啊!」

順著姬麗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嘛,遠處碎礦渣、煤渣鋪成的街道上,融雪壓住了礦渣路上的灰土三三兩兩你追我趕的孩子們嘻嘻哈哈地在街道上鬧騰著。

平整的柏油路到了頭,接下來就是礦渣路,而這路面和兩側的房子,卻是讓姬麗一愣,她顯然沒想到「公司的路」會這麼短,只不過只有一英里而已。

在礦渣路兩旁都是簡陋的土牆茅屋,大約有幾百家,分劃規整的按照公司的規劃,散布在公路兩側,大多數的土屋前有著低矮的土牆,也許因為孩子們經常爬上爬下的緣故,粗闊的縫隙處總是光溜溜的,偶爾的還可以看到一些店面。

這裡就是馬鞍山的工人區,這些工人用泥土和著稻,按照公司的規劃,在這裡建起了自己的家,公司並沒有收他們的地租,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要在規劃的區域內建房,雖說這裡房子簡陋,可也難得的整齊劃一。

雖說這裡的一切與姬麗所習慣的環境不同,可她依然是一副興趣盎然的模樣,而陳默然卻顯得有些尷尬,之所以在春節前從上海來到馬鞍山,實際上是為了避開一些瑣事,一到逢年過節的時候,總是會有一些人登門拜訪,懶得和那些人支和,索性便帶著剛從英國回來的姬麗,到馬鞍山的家裡過年。

原本今天像是獻寶一般,向姬麗炫耀自己的成就,可這會被姬麗拉著看這「社會陰暗面」多少得陳默然總感覺有些不太自在,過年了這些孩子自然大都穿著新衣裳,這多少又讓陳默然鬆口氣,過去,他也從這裡走過,這些孩子大都穿的舊衣裳。

還好!還好!

那些原本正在玩耍兒童,看到走在路上的董事長和太太時,便駐足打量起來,有幾個淘氣膽大的,竟然沖著姬麗喊了起來。

「洋夫人、花衣裳……」

聽著小孩子的喊聲,姬麗顯得非常高興,她甚至丟下陳默然,走過去和那些孩子一起玩了起來,她很希望自己也有一個孩子,甚至於從倫敦回來的路上,就生出了一些期待。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彎著腰的姬麗,笑眯眯地看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

「俺叫魯子揚!」

「不對,他叫狗蛋!」

旁邊的小孩頓時揭穿了這小孩的「假話」。

「夫人,俺學名叫魯子揚!」

「學名?」

姬麗有些迷惑地看了眼陳默然,她眼中的詢色,只讓陳默然胸膛一挺,顯出幾份得意來。

「姬麗,我在這裡辦了幾所學校,凡是職工子弟,一率入學,附近村民的子女也可以來上學,而且都是免費的!就連教科書,也是公司提供的!」

陳默然甚至特意加重了「免費」兩字,子弟學校是半年前看到工地上的孩子越來越多,他提出辦幾所子弟學校,只不過入學並不是自願,而是強制所有職工子女,無論男女都必須上學,教材是商務印書館編印的新式教材。

之所以強制上學,最根本的出發點,卻只是想給公司在將來培養一批人才,只有作為公司董事長的陳默然才知道,公司的技術人員有多達三千六百五十二人,可中國人僅佔10%,幾乎所有的技術人員都是從美國、英國、德國、法國甚至義大利、奧匈等國招聘,這些人的工資少則一月三百多元,多則五六百元,花大錢請外國專家和技術人員不怕,最可怕的卻是掏了錢,他們卻不儘力!

甚至於請來了這些專家,還因為翻譯原因,導致的溝通成了問題,公司甚至不得不花錢對那些翻譯進行再培訓,而培訓他們的教師恰又是公司急需那些華裔技術人員。

解決問題的根本,還是自己培養人才,浦東的產業專科學校、馬鞍山的冶金學校、礦務學堂,無不是為了解決公司未來的人才問題。甚至在陳默然的計畫之中,年底時,三所學校還會通過考試篩選,選派至一千名學生到美國、英國、德國學習工業、商業、法律等所有公司需要的專業,甚至於有機會的話,還可以從黃埔體育學校選派學員學習軍事。

萬事開頭難,鋪開這麼個前所未有的大攤子之後,陳默然才算是理解了為啥人們常說「一窮二白」上建平台最難,這個時代中國甚至留學生也只有不到萬人,指往那些成天說著之乎者也的秀才們,能鍊鋼、造機器嗎?

教育!教育不興!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談!

就在姬麗和那些孩子們在一起玩耍的時候,陳默然卻看到路邊,一陣下了班的工人工人穿著單薄的衣衫、拖著沉重的腳步艱難地走路,他們在走近時停了下來,他們那疲憊的臉上在看到老闆時顯得有些驚訝。

當陳默然和這些工人們點頭致意的時候,正準備上前說著什麼的進修。他卻意外地看到了其中一個工人盯著姬麗那考究的衣著時流露的神采,那不是什麼男人看到漂亮女人時的神采,而是羨慕的神采。

突然在一剎那間,陳默然從這個40多歲工人的臉上,看到的卻是在那羨慕的神采一閃而過,出現了嫉妒和仇恨的神情。

「他的心裡在想什麼?」

只是在心下反問一聲,陳默然就得到了自己不願知道的答案。

看哪!我們老闆的老婆是多麼的富有啊!而我,我的老婆和孩子,到現在還是一無所有!我每天累死累活的,依然還是一無所有!

工人臉上的嫉妒和仇恨,讓陳默然心下甚至生出些恐懼,他的眼睛朝著其它的工人看去時,看著那些工人,那一張張疲憊不堪的臉,在他的眼前變成一張張憤怒的臉。

恍惚之間,那一張張憤怒的臉,似乎在某一天爆發了,然後他們高舉著映山紅一般的旗幟,佔領了自己的工廠,奪走了自己的財富,甚至於在將來還有可能奪去自己擁有的一切的一切。

革命!

兩個字,一個詞,讓冷汗從陳默然的後背冒出來,冷汗瞬間就浸透了內衣,看著那一張張疲憊不堪,卻勉強帶著笑容的臉,他似乎看到那所有人都不願再忍耐的一天,也許到那時,只需要一個簡單的鼓動,一場前所未來的革命,隨時有可能在自己的工廠里爆發,甚至最後風暴有可能席捲整個大地。

十年內,我可以獲得更多的權力和財富,可二十年後呢?

二十年後會發生什麼?或許那一聲炮響之前,自己不改變現在一味強調利潤,儘可能的壓榨工人的剩餘價值,恐怕二十年後,伴著炮響,這裡可能也會響起炮聲。

不行!絕對不行!

這是我的工廠、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絕不能讓任何人破壞他!

想著那麻木的、疲憊的臉變成一張張憤怒的面孔後,第一次,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在陳默然心底湧出,受過多年教育的他,清楚地知道這一切絕不是杞人憂天,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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