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浦東洋涇港河畔的一圈圍著牆頭的院落里,一排排的木房,隨著太陽的升起,就熱鬧了起來,一個個穿著身白色罩頭汗衫、藍布短褲的工人便人頭攢動的擁出木房,以木房號為單位列隊站的在木房前,整個過程悄然無聲,沒有一絲的喧嘩,紀律嚴明幾不下於一隻軍隊。
四房四班為一小隊,從哨聲響起來,再到四班匯成小隊,排區小隊匯成大隊,前後過程不過一兩分鐘,十五天的訓練、三個月的拚命趕趕工作,至少對於這一千八百名產業公司的建築工人來說,公司章程、工程隊章程已漫漫刻到骨子裡。
「開步走!」
頭戴著頂工人帽的危澤沉喝一聲,作為第一大隊大隊長,這個星期他是值星官,自然的也是號令官。
列隊完畢的一大隊便起步朝木房前的操場走去,以往這裡是他們鍛煉身體,練習正步走、齊步走,聽訓話的地方,當然也是他們等待就餐的地方,產業公司的工程隊施以軍事化管理施工,工程進度分解至隊班,同樣的,在日常生活中,這支公司閑養著的工程隊,也同樣實施嚴格的軍事化管理。
站在木製的訓話台上,看著台下短短几分鐘便列隊完畢的工程隊,陳默然滿意的點下頭,至少現在看起來,這陣式的確讓人滿意。
這些工人中那頭批中年齡大的、身體差的、有家室牽掛的,早都有意無意的淘汰出去,只有這些沒家室拖累、身強體建的人還留在這裡,畢竟這隻工程隊不知道會被拉到什麼地方,有家室反而會有些牽掛。
「報告,產業公司工兵隊一千八百人,事休假兩百三十人,刑躺二十三人,病假五人,實到位一千五百四十二,現列隊完畢,請訓示!」
危澤的吼聲在操場內回蕩著,然後一個立正,抬頭看著台上的老闆。
對於現在這份工作,他非常滿意,雖說這裡遠沒有外邊自在,甚至於比他過去在武衛左軍當兵時,還要嚴厲幾分,可這種近乎兵營式的生活,除去讓他心生如魚得水的感覺外,還有就是有了這份工作,他和秋娘兩人的吃喝不愁不說,作為大隊長,他一個月有10兩津貼,上工還有額外的收入,這幾個月,家裡已經節餘了近二十兩銀子。
刑躺二十三,這個數字多少讓陳默然感覺有些意外,在這木台後有兩根隨時可插在鋼管上木柱,木柱上有吊環,違反工程隊章程後,就在把人吊著著雙臂行鞭刑,初時還有人不服滾蛋,肖炘韌對付不服的辦法很簡單,直接滾蛋。
現實就是現實,就像是家裡的僕人一樣,范了家規要麼接受處罰,要麼滾蛋。那些刑躺的就是因范了「公規」才受的罰,最輕的私自外出也有五鞭。
「同志……兄弟們好!」
被人這麼一看,拄著拐杖的陳默然幾脫口而出後世常在電影、電視的里看到首長檢閱部隊的話來,但話至嘴邊還是改了口來,可便是如此,還是讓隊列中的些許聽到,距離稍近的危澤更是聽個清楚。
「老闆好!」
嘩的一聲,這操場的千五百人同時跪了下去,行起了跪禮來,眼前的這一幕卻讓陳默然眉頭一皺,扭頭看了眼身旁的肖炘韌來。
覺察到陳默然眼光中的不滿意,肖炘韌卻是遞了個無奈的眼神,這不怪他,這畢竟是工程隊,原本建這種軍事化的工程隊,就會引來些許微詞,更何況是行軍禮,這甚至還有可能招來禍害,這理他還是懂得的。
所以循著舊例,這跪禮便是自然而然的了,更何況那些個大隊長、隊長們,也樂得享受這種跪禮,甚至於這單膝跪禮,還是一大隊的危澤提出的。
「咳!」
面色稍有些難看的陳默然看著這跪拜一地的千五百號漢子,心下卻是湧起五味來,被人這麼跪著的確舒服,這種奴性或許他不喜歡,但卻喜其中的服從。
原本想說些什麼的陳默然,卻根本沒說出什麼話來,只是看著這些人,心裡卻沒有讓他們起來的意思,而是扭頭看著朱家梁。
「家梁,給我搬把椅子來!」
分鐘後,陳默然卻坐到椅子上,打著石膏的左腿伸直著,右腿曲著,拐杖與中間雙手握著,看著這跪成一片的工人來,這會那些人依然單膝跪著,手抱著拳一副行大禮的模樣,臉上卻儘是不解之色。
「老闆這是啥意思!」
跪於眾人前的危澤和其他人一樣在心下嘀咕了起來,可卻是不敢起身來。工程隊章程有例,遇上官不禮者,鞭二十,那生牛皮編成的鞭子抽在脊樑上,鞭鞭都都抽拖出碎肉來,這工程隊的紀律,可全是就是靠著那慘不忍睹的鞭子建成的。
朝陽的明媚勁散過後,太陽火辣辣的,雖額頭前光著看似涼快,可被這太陽曬著,也只曬得的人有些眼昏,站在陳默然身後的肖炘韌卻是從始至終一副不解的模樣看著陳默然,他這是唱的那齣戲?
「少爺,您用茶!」
見少爺額上冒上汗,汗珠都順著下巴滴下了,去倒了一杯茶的林郁青剛奉上茶去,就看到少爺冷瞪了他一眼,連忙退了回去,茶杯也放到木台上。
半個鐘頭,一個鐘頭……時針慢慢的走著,坐在椅上的陳默然感覺自己的襯衫似都快被汗透了,可台下的這千五百號人,卻依然跪著,其中甚至有些人開始搖晃起來,這些人顯然是在強撐著。
一群做不夠奴才的東西!
瞧著這些同胞,陳默然卻生出了些恨意,心下的話語也自是難聽了起來!
豆大的汗珠子從張靖的額上滴了下來,拄地的右膝痛意多少還在提醒著他,這腿還是他的,已經口乾舌燥的他朝著左右看一眼,大傢伙都是在強撐著,微抬下眼,看著台上拄拐坐端坐在那的老闆。
大家跪在這一動不動,老闆是坐在那一動不動。
老闆這是啥意思?
張靖不知道!但他卻是不想再跪下去了。
「然……」
張張嘴,肖炘韌還是把話吞了回去,已經兩個半小時了,大傢伙依都在這跪著,他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
賣得什麼葯,恐怕只有陳默然自己才知道,既然他們喜歡跪,那就讓他們一直這麼跪下去,直到什麼時候跪夠了,跪煩了,想站起來做人了,自然的,他們就站起身來了。
底著頭,豆大的汗滴順著下巴滴到了泥灰里,已經感覺有些暈眩的張靖卻是不想再跪下去了,他和周圍的人不一樣,他十四歲中得秀才,雖說十年赴考未中舉人,可那是一是因家窮,沒錢使銀子,可二卻是因為他寫的文章和他人不同。
雖說這五六年,為了為娘看病,賣了家裡的田,又帶著娘到這城裡來做工,當了幾年碼頭苦力後,這身上早就見不著那書生的傲氣了,可那骨子裡多少的,總還帶著些,朝再看了眼周圍的人,周圍的人依還在跪著,滴著汗、咬著牙在那堅持著。
「哎!」
心下嘆一聲,陳默然是徹底的無力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究竟都是什麼人民,無非是一群奴性十足的人罷了。
看著這些雖因長時跪拜身顫著,卻依跪著的人,一個故事卻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辛亥革命的時候,馮玉祥下令手下士兵剪掉辮子,廣大官兵哭天搶地堅決不從,後來都強制剪掉了。後來,馮玉祥招兵買馬,又下令:「凡是剪了辮子的,堅決不要。」
結論:只有奴性十足的人,才最適合被打造成暴力機器。可他偏忘記一點,奴性十足或是好,但卻奴隸卻是打不過人的。
奴性!幾千年來,中國人便做足了奴隸,奴性早就刻到了骨子裡。心下為這些同胞覺得的可恨又可憐時,陳默然卻看到跪拜著的人中,有一個人搖晃著站起了身來,有一個人站起來了!
陳默然心頭一喜,可卻看到那人站起身後,周圍的人似都看著他,一些人或許是因有人帶了走,似也心動了,可那個起來的人卻是直接朝著木房走去,原本稍想動的「跪陣」里,頓時又靜了,人們依然跪著。
「為什麼不跪了!」
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跪不下去了!」
張靖頭未回的答了句,之所以直接離開,是因他知道公司的章程在那,於其等別人要打鞭子時再走,不如走個乾脆。
雖這小隊長一月七兩銀子的津貼著實可惜,可他真不想再跪下去了。
「哦!為什麼跪不下去了!」
已站起身的陳默然打量著這個看似有三十來歲、滿面風霜模樣的人來,他只所以一言不發地等著,等的就是敢不跪的人。
回過身的張靖搖下頭,抬頭看著那腿腳不便的老闆,卻是未說出話來。
「跪著舒坦嗎?」
老闆一開口,並不算洪亮的聲卻讓張靖、危澤等人渾身一顫,這事他們還真沒想過,只是習慣了而已。便是張靖也是不願再為那幾兩銀子跪下去,雖說是不舒坦,可是
「老子,這條腿……」
用力一拍左腿,陳默然卻又直視著跪成一片的人來,人群中站立著的張靖這會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