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國事 第73章 出門喜鵲叫

聚仙樓,樓聚仙,聚仙仙樓。聚客留,留聚客,聚客留客。

江寧府鼓樓東角的聚仙樓內,一個俏齡藝人彈唱著蘇曲,綿軟之音只引的酒桌旁偶有男人色咪咪的把視線投給那唱曲的女子。

與旁人的迷色不同,仁和當的吳仁和蹺著二郎腿,輕哼著鼓詞,臉上儘是得意模樣,不過眼睛卻盯著聚仙樓的入口。

見一人進來,他趕忙起身,拱手說。

「哎呀,閻老掌柜的真是金身玉體,這麼難請,我這壺酒溫了又溫,再不喝酒味兒可就全散了,這可是我特意吩咐陳掌柜備下的三十年的紹興黃。」

這語間雖帶著刺,可閻文遠卻是一撩長衫坐下,客氣道。

「吳老闆的請酒哪敢怠慢?柜上正好接了筆生意,一時沒脫開身,還請您老兄見諒。」

吳仁和這倒擺擺手。

「不不不,閻老掌柜面前,我可那敢有怪罪的意思,就是久等不至有些著急罷了。來,喝酒,也就要了幾個小菜,不成席面。」

「這就挺好,挺好。這幾個小菜多好,顏色鮮靈,一看就鉤出了饞蟲。不錯,尤其是這盤紅燒肉,這江寧府里,怕沒有那家的紅燒肉比聚仙樓燒的更好了的。」

邊贊著,閻文遠邊心下尋思著這吳仁和請自個來的用意。

「就知道閻老掌柜的您好這口,我特意吩咐陳掌柜的親自掌勺燒的這道紅燒肉!」

話時功夫,兩人已經坐下端起杯子喝酒,眼睛卻都在偷偷地打量對方。

這商場如戰場,誠不假,差不多小十年,這江寧府里當鋪的買賣,幾就是仁和當和文當在那明爭暗鬥著,雖說這若大的江寧府,單是當鋪便有數百家之多,可卻沒幾家能跟仁和、文當相比。

去年年關前,吳仁和知道閻文遠一時走了眼,進了他人的套兒,他就是那個樂啊!樂時還不忘在行裡頭傳著話,這文當大東家閻老頭當真人老了,眼力勁也沒了。

雖說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偏偏這當鋪行里講究的恰是一個眼力,而那件事,卻恰又是閻文遠所嫉,讓吳仁和這麼一傳,後來年時行會上,又被他一諷,兩人也就這樣成了對頭。

一著綢衫像是公子模樣的人進了酒店來,覓了個安靜角落坐下,吩咐了酒館夥計幾句。夥計上一碟花生豆,一壺酒。那人伸指捏起酒盅,揪揪起小口兒慢慢嗞飲,看那模樣喝得倒是極雅,顯是生於大戶人家。

這人的一舉一動閻文遠盡收眼底,雖說這人頭上戴著帽子,可憑他的眼力也能看出那辮子是沿後腦續編的。

這世道……徹底個亂了!全沒了個王法!

打從年前被那瘸子騙後,對這些個假洋鬼子、剪下辮子的人,閻文遠可就沒了好感,幾乎到了眼見煩的地步。

哎!

想到自己精明一世,糊塗一時竟落得讓人寒顫的地步,閻文遠心裡就是那個煩啊!那瘸子果如當初自己猜測一般,得手之後便沒個蹤影。心中一嘆,也沒了和眼前這人打哈哈的意思了。

「吳老闆的,今個怕您請我來不是為了在這閑聊吧!有什麼話不妨請講當面吧!」

吳仁和一笑。

「閻老掌柜的就是精明,什麼也瞞不了您。那我就說了?」

「說吧,誰也沒堵著您的嘴。」

吳仁和尷尬地笑了下,年關時自己是把這閻老掌柜的得罪個透。

「閻老掌柜,先前仁致一時糊塗罪了閻老掌柜,還請您大人大量,別記在心上,這,仁致給您賠禮了!」

話時功夫,吳仁和便一起身賠了一禮。

「吳老闆,你這是做什麼!」

他這一賠禮、認了軟,反倒讓閻文遠一驚,這吳仁和今個怎麼轉了性了!

「你我只是商場上一時意氣之爭,談不上什麼賠禮不賠禮的!」

閻文遠邊說著,邊看著坐下吳仁和,這人今天唱的是那齣戲?這會吳仁和只是一嘆。

「唉,上番沒聽您的話,去年跟您抬價收生絲栽了個大跟頭,到現在一直沒緩過勁來,幹什麼都不敢幹了。這不,手裡有兩個閑錢兒攥得緊緊的,就不敢輕舉妄動了,我聽說您準備辦一家錢莊,錢上也不太湊手,正在四處拉股。我也尋思了,誠向您老說的那樣,我們自己家裡人斗有什麼出息,還不是讓洋人落了便宜!所以,便考量著不如把錢投到您那兒入個股,不知道閻老掌柜的肯不肯賞臉。」

吳仁和說的倒是實話,雖說隱隱的心裡想在當鋪和其它生意上,與他閻文遠爭個高低,可老這麼爭著也不是個事兒,畢竟閻文遠可是這金陵城裡當鋪行闖蕩了三十多年,又在生絲行里打拚了二十餘年,雖說吳仁和憑著家裡的錢子還有路子,打下仁和的基業,但若真與他一爭長短,只怕最後只落得兩敗俱傷。

尤其是這閻文遠現在竟尋思著要開一家錢莊,更是讓他感覺怕真這麼爭下去、斗下去,早晚非得落了下著,與其這般爭鬥,不同合成一股繩兒,更何況,他心裡頭還有旁的打算。

他這般模樣,難道只是為了參股自己的錢莊?以這吳仁和的財力,若是說去年生絲傷了他的元氣,閻文遠卻是不信,便是自己也不至因那傷到元氣,難不成他真正入股錢莊?

雖心裡有些猶豫,但打量的吳仁和的閻文遠卻輕道一句。

「好啊,有錢大夥掙,您入股那是抬舉我,能不歡迎嗎?」

「那咱今天就把話敲定了?」

愣神的功夫吳仁和還有些不敢相信,顯然沒想到竟然這麼容易,原本他尋思著這閻文遠肯定會刁難一番。

「程公,我要入的可是!」

吳仁和幾不可置信的伸出兩個手指頭來。

看了那兩手指頭,閻文遠卻輕點下頭,淺嘗了一口黃酒。

「敲定了,來喝酒。」

一舉杯,閻文遠笑說道,心裡雖猶豫,對吳仁和的變化有些疑惑,可心裡的對眼前的吳仁和,他卻沒任何懼意,論他百般精明也不可能翻過自己的掌心,雖說現在金陵城裡當鋪行中,都知道自己的眼力不行了,可走了眼卻不味著自己這腦子糊塗了,他吳仁和便是參了股,也別想撈得便宜,若是真玩起來,到那時怕不光他的參的股,便是他的肉,閻文遠都相信自己有能耐挖出幾塊來。

接下來兩人閑聊幾句,各自散去。朝文當總當走去的路上,心情不錯面露得意之色的閻文遠的甚至哼起了小曲來,這幾個月來堵在心頭的火氣,倒隨著吳仁和的一服軟心情卻好了些,這幾個月來,他可從未像現在這般的得意,更準確的來說應該是——舒坦!

有些飄飄然的在路邊走著,邊走邊哼著小調的閻文遠,昂頭看著這路上,內心一股豪氣,把眼光收轉回來,卻見一輛馬車,原本正是得意的臉色卻是猛的一變,調沒了,曲盡了,有的或只是驚訝,甚至還有一絲驚怒。

「……」

他驚訝地看著遠處那輛朝著自己駛來的馬車,那輛洋式敞篷馬車上坐著兩個人,馬車後面還站著兩個人,但他眼中卻只有那個坐在馬車上,不時和身旁人說著的話的人。

是他!

是那個瘸子!

雖說這會他穿著身洋裝,頭上還戴著禮帽,可便是他化成了灰,閻文遠也不會忘記那個人的模樣,那個讓他幾引為平生奇恥的人,他又怎麼會忘了。

「國政這小子!」

坐在馬車上感覺著襲人的涼風,陳默然在心下暗討一句,昨個晚上到了南京,在飯店裡住下時,自己就吩咐讓路國政那小子去馬車行雇輛馬車來,可未曾想今個一出飯店,卻只看到這輛敞篷的西式馬車,打這一路上偶讓人盯著,他心裡只有種自己似被人當猴兒看著的感覺。

「……若是這次能得劉大人首肯,然之,不單咱們產業公司以後就有了靠山,甚至還可以為你謀個出身!」

「出身?」

陳默然一愣,顯然沒想到這一出,這次來南京雖說目的是為了尋求兩江總督的支持,有了官府的支持,什麼事都會好辦些。可他卻未想過給自己謀個出身。

瞥瞭然之一眼,孫銘久又是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

「然之啊!這裡可是大清國,不是亞美利亞,他盛宣懷為何能做到大清國第一商,除了李大人在後面幫襯著,還有他那頭上的紅頂子,盛宣懷、胡雪岩,他們那一個不是頭上都帶著紅頂子!」

見然之依不放在心下,他還是頗為關切地說了下去。

「那天,在盛府,若不是盛大人沒說什麼,單就是然之你見官不跪,盛大人就足以把你送上衙門,有出身至少能免個禮數不是,然之,父親曾道你這人骨頭硬,不願跪人,可萬一要是真碰到個記較的,怕到時吃虧的還是你啊!」

孫銘久的話在陳默然的心裡掀起了波瀾來,他這麼說的確是為自己好,可……為什麼自己一直不續辮子,一是對那豬尾巴的反感,二卻是為了這頭短髮,似乎是一個證明,證明自己只是這個時代的看客。

正是因為自己是看客,所以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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