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事故

吳單被母親押回家,已經一個星期了。

醫院那邊,吳母出面請了一周的事假。

這幾天,吳母哭過,罵過,吵過,鬧過,以死相逼的話都放了出來。

吳父生平第一次動手,狠狠打了兒子一頓。

面對突然襲來的狂風暴雨,吳單沉默以對。

他打小在讚譽中長大,天性中有驕傲和倔強,唯獨缺少一種叫做圓滑的東西。

吳母實在沒轍了,她最後威脅要到蕭燁的單位去鬧,「我要他一輩子別想得安生!」

吳單覺得筋疲力盡。

他做錯了什麼?不,他沒有錯!

他只不過是喜歡了一個人,只想在不驚動的別人的前提下,小心翼翼的維護一份感情。只想在認真工作了一天,下班後和喜歡的人一起吃頓飯,一起說說話,享受一段輕閑時光——他只要這麼多。

就因為他的性別,他的感情在親人眼裡,就變成一種罪孽,一個笑話,一場荒唐,就是不可饒恕的罪大惡極?

母親宣布說她正央人幫忙給他尋對象,只要對方人還算本份,願意嫁給他,她就做主讓兩個人儘快成家,「結婚後趕緊要個孩子,有個正常的家栓著,你就不會再想過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吳單只覺得諷刺,非常的諷刺。

何謂正常?和一個沒有感情的女人躺在一張床上,生兒育女,這樣就是正常的人生?

有沒有感情基礎不重要,他會不會快樂也不重要,只管像個機器人一樣,按著被設定好的程序,機械的生活,機械的一天一天過下去,這樣的人生,才是正常的?

吳單沉默的面對父親的怒氣、母親的歇斯底里,和妹妹的冷嘲熱諷。

母親是說得出就做得到的人,如果把她惹急了,她真的能夠做出去蕭燁單位大鬧的事情來,「我要讓他一輩子別想抬頭做人,我要讓他一輩子別想安生」……

然後吳單想起,董潔曾經問他的一個問題:你會為了爭取一份感情不顧一切嗎?她說: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人這一輩子,幾十年不過彈指一瞬,在茫茫人海,找到了那個相愛的人,然後相識、相知、相惜、相愛、相伴……一步步走過來,要有多強烈的緣份,才能夠走到今天呢?」……

「單單,我們好好乾,過上兩年,咱倆攢錢買個房,以後就有家了,咱們倆個的家……要是在這裡生活的不開心,咱們就離開,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誰都不認識咱倆的地方重新開始,大不了不做醫生了,咱們開個小診所……哪,說好了啊,不管什麼時候,咱倆都要在一起……」

許多個聲音在吳單心頭反反覆復來了又去……

期間醫院來了兩次電話,催促吳單去上班。

理由不外乎是醫院工作忙,醫生不能長時間脫崗,吳單先前負責的一些病人,走的太急沒把病人情況跟接手的醫生做好交接,等等。

有一次催的太急,又是正事,電話里對方說的義正詞嚴:人命關天的事,馬虎不得,吳醫生不能親自來醫院做交接,最少在電話里說一聲,有些情況我們得跟他做些諮詢,云云。

那次吳單終於被允許接電話。

對面說不了兩句話,就換成了蕭燁。

他在那邊一迭聲的問他好不好,有沒有挨打受傷,有沒有好好吃飯,叮囑他千萬不可意氣用事,萬事先暫時隱忍,且等他恢複上班後,倆人找機會見面再細細商量……

一周的疲勞轟炸,吳單整個人消瘦的厲害。

因為他沒有明確表態,保證跟蕭燁一刀兩斷。吳母不放心,乾脆給醫院打電話,這次想請一個月的長假。

醫院領導在電話里告訴她:如果吳單個人原因,不能勝任醫院的工作需要,乾脆不要做這份工作好了……

吳母跟老伴商量來商量去,兒子的前途要緊,不能給耽誤了,眼下正四處託人給兒子說對象,這要是工作沒了,誰家姑娘肯嫁?再者,他們是普通人家,上面沒有手眼通天的親戚可以倚靠,兒子畢業後能進入知名的大醫院,這樣的機會很難得,容不得馬虎對待。

最終,吳母妥協了,允許兒子恢複在醫院的工作。

但是,她卻堅持陪在兒子身邊,跟前跟後,警惕性極高,因為蕭燁也是醫生,她甚至瞪大眼,仔細打量任何一位經過身邊的穿白大褂的身影。

吳單是拿手術刀的外科醫生。他恢複上班後,接了一台腎結石的手術。

他是醫科大學的高材生,實習期間已經開始上手術台。到現在為止,已經多次做過結石手術了。

但,就是這一例他曾經做過不少次的手術,出了岔子。

當吳單切開病人的左腎,仔細查找半天,卻怎麼樣也找不到結石時,他的心咯噔一聲——因為精神恍惚不夠集中,他竟然誤把右腎結石當做左腎結石,切開了病人健康的左腎!

手術台邊,注意到這點的助手和護士都緊張起來。緊張縫合創口,打開右腎,取石、縫合……

終於走出手術室的吳單臉色蒼白的嚇人。

和病人家屬一起等在手術室前的吳母迎上來,猶不忘小心觀察戴著口罩進出的男醫師,「單單,一會兒該下班了吧?我跟你說……」

吳單一把推開母親,他進了辦公室,回身鎖上門,發現自己的手都在發抖了。

手術刀,倘若拿著它的人不經心,是會變成一把殺人刀的,更會給無辜的病患,造成終生的痛苦和遺憾!

事情當然沒完。

院方派了人專門解決這件事,總之要在病人家屬發現和提出異議之前,給出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把事情給圓過去。

「吳單,你不是第一天做醫生,醫生這個職業的特殊性你應該了解。我聽說你最近情緒不對,但是,不管你有什麼個人問題,你該知道,個人情緒不準帶到工作中來,這是最基本的常識!上了手術台拿起手術刀,天大的事也得暫時忘到腦後,這點常識你都不懂嗎……」

吳單做為主刀醫師,受到醫院領導嚴歷的警告和批評。

蕭燁和吳單有段日子沒在農場露面了。

董潔覺得奇怪。

上個星期他們就沒來,這周到現在也沒見人。連電話也沒有一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要知道,自從他們領養了兩條狗,一年多來,兩個人一直是很趁職的主人。就是蕭燁過年時,因為放假離開北京,吳單也會過來,抽時間陪兩條狗玩,喂它們吃東西。

更何況,現在他們倆也算兼了農場這邊家庭醫生的工作,超過一個星期的時間不露面,也不來電話,這可不像蕭燁的作風。

董潔很快就派人問來了蕭燁和吳單最近的表現。

綜合種種跡象,她心裡有數:東窗事發了!

而且,事情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吳母先是出面給吳單請假,事後又跟著兒子上班,據吳單的同事反應,因為吳單現在的心情很不好,人也憔悴的厲害,院領導放他長假,讓他回家休息調養身體去了……

董潔給蕭燁打電話,電話里蕭燁聲音低沉、沙啞,只說自己一切都還好,就是最近比較忙,恐怕沒時間過去。

董潔儘管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一時間,她卻無從勸解,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同性戀在現在的中國仍然是一個比較敏感的詞,敏感到像把劍,不經意就能刺傷人。

她縱是有心,想讓他們知道,不管今時今日兩個人面對的環境有多嚴峻,至少有她這個朋友能夠理解,而且永遠不會拿異樣的眼光看他們——

她該怎麼說呢?冒冒然開口,只怕送去的不是溫暖和安慰,根本就是另一重驚嚇。

可是,她一定要做些什麼——董潔想,倘若歷史再一次重演,這件事,將成為她心裡永遠的遺憾!

有時候想想,人這一輩子,要負多少責任,要擔多少困苦,真的有如一個囚徒,負枷戴鐐,千里奔波,含辛茹苦。如果能有一個情深意切的人,一路同行,甘苦與共,不離不棄,無論結局如何,這一生,也算得上是一場幸福的旅程。

董潔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夠得到幸福,他們應該得到幸福,相愛的兩個人,絕對不能一個人永遠離開、另一個人抱憾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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