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紫極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吾當如何 英雄本色(中)

更確切地講,余慈是想到了不久前的靈綱山。

不久之前,靈綱山處,萬千劍修以劍陣的形式發力,合入靈綱劍圖、劍園遺韻的共鳴,是余慈見過的,整合大規模人力,作出有效攻擊的最好範例。

這給了余慈以很好的提醒。

事實上,造化劍仙治下的論劍軒,一直以來,都是以千人規模以上的劍陣而著稱,造化一脈在這種整合力上,當是頗有建樹,聚仙橋就是典型代表。

余慈曾經「見識」過裡面的奧妙,別的不提,如何進行陣勢、氣機的排布,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這也是形成合力的基礎。

不過,僅以之前「三角共鳴」的事例來看,余慈認為,成功的關鍵:

更多還是在於葉半山的帶動;

在於多劫以前的辛稼軒的一闕「倚天萬里須長劍」的雄詞;

在於歷代以來,曲無劫等劍仙大能,已成傳說的絕世風標。

這並非是他心理傾向的緣故,事實上,涉及到劍意共鳴的層次,靈昧之力,也就是人的高層次情緒意志的運化作用,確實更為直接。

在那一刻,至少在情緒意志層面,每個參與其中的劍修,都做出了一次關鍵的「選擇」。

但坦白講,這是一次特例。

因為在茫茫世間,很難有這樣規模、且又能有效利用的集體共鳴。

就是選擇本身,往往有些人的「選擇」是決定性的,有些人則不是。

生而為人,總會面臨選擇。

性格定型後,在其一連串的選擇中,往往會有一條清晰的脈絡,也就是推動人做出選擇的「經常的」理由。

這就是原則。

人總是有原則的,所謂的「沒有原則」,本質上也是一種「模糊的」或「無下限」的原則。每個人的原則都不一樣,其強度也各不相同,有的會格外強韌,像一根繃緊的鋼絲;有的則非常柔軟,隨時會纏繞、打結。

而在一個具有相當份量的「群體」中,在集體做出選擇的過程中,強、弱、強、弱的各類人湊在一起,註定會變得混亂。

強硬者的主導方向有差別,軟弱者的心底深處不舒坦,再加上生存的本能、道德的律令、長年累積的心理趨向匯總在一起,群體的選擇,註定不會有一個標準的答案。

特別在短時的抉擇上,這個「答案」的上限和下限,其差距之大,總能讓人吃驚。

月照人,人觀月。

月色之下,北地三湖區域,靠北的防禦陣線上,楊朱和姬周在下棋。

四明宗和浩然宗的修士,則在更遠處做著準備。

二人隨意落子,隨意閑聊。

楊朱偶爾抬頭,看天空翻卷的魔潮,此地也能「聽」到參羅利那的吼嘯聲,剛剛還引起了陣線的騷動。

「人心懼危,人心思安,只在一線之間,然而遭人往來撥弄,委實可嘆。貴宗有萬民教化的神通,或可一試?」

姬周答得坦然:「此界不寧,浩然宗雖有決死之心,卻無施救之力。縱然能安撫萬民,得一時之安,魔劫不除,依舊難逃,如此豈是至誠之道?所以,這一場教化,是做不下去的。時至此刻,吾等唯有奮力一搏而已。」

楊朱更直白:「我願為前驅,惟慮身後之事,望請照料。」

姬周擲子案上:「吾輩生死難料,輕許信諾,亦非至誠之所為,恕我不能答應了。」

二人相視一嘆,又一笑,同時起身,把臂而行。

片刻之後,洗玉盟北防陣線之上,光影貫空,如一布衣儒者,從容踱步,往距離他最近的魔主法相而去。

一樣的明月,不一樣的人。

「儒聖法身……」

看遠方巨大的虛影騰起,敖洋冷笑一聲,收回目光,續發號施令:

「快快快,大件的東西一件也不要帶!我們只是去別處世界做一番探究遊歷,很快就要回來,帶這些累贅的東西有什麼用?」

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心裡其實還是很肉痛的。

真按他的意思,要搬就徹底搬空,不要在這邊維持下去了。

過去的幾劫時間,海商會在另一處虛空世界打下了非常堅實的根基,雖然遠不如在真界這麼雄厚,但只要有篳路藍縷的決心,再打下一番事業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可惜海商會終究不是他當家。

那群老東西左右逢源慣了,總想著佔盡吃凈,卻不想想,天底下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兒?

不管那群老東西怎麼個想法,他是不會再回來了,他的人生將在那裡重新開始。

再次抬頭,看當空明月,莫名心悸,不敢多看,搖搖頭,踏上了將要駛向大海深處的深水艇。

當前明月固然是抵禦魔劫的中樞,是一界修士的希望所在。

可總有一些人,不那麼喜歡的。

摘星樓上,方回收回了指向明月的視線。也在此時,姜震登上了觀星台,向他施了一禮:

「祖師,山門法陣已經修復完畢。」

「我知道了。」

姜震停了停,明知現在方回並不想多說話,但還是多加了一句:「祖師,前方有魔潮聚集,我們……」

「你是宗主,你是怎麼想的?如今的弟子們,又是怎麼想的。」

姜震垂眸,簡單回應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方回點點頭,又揮揮手,讓他下去。

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姜震也不再多言,轉身大步離開,這位一向低調,幾乎沒有存在感的離塵宗主,此刻的氣度已大不相同。

此時的觀星台上,方回又是形單影隻,良久,嘿然一笑:

「根基不可失,志氣不可奪。」

他緩緩吁出一口長氣,顏色微灰,已是心魔煞氣,變換鬼影。

捂住心口,又笑了兩聲,抬頭又看當空明月:

「我沒有錯,只是現在不需要我去做罷了。」

他瞌起眼帘,坐在觀景台上,默默等待。

余慈收回視線。

遍觀一界,他愈發明白,情緒意志層面的共鳴,真要迸發出足夠的力量,其「共鳴點」往往不會在「中位」,也就是貼近現實的層面,而總是趨向於上限、或者下限。

道德總是虛無縹緲的,和正常的行事,總是有一定距離。

就好像靈綱山的劍修,並非人人都是葉半山,可在內心深處,卻有與葉半山一樣的追求和嚮往,平時被現實的種種淹沒,又或者只是片雲點太空,在高不可及的幻想天空中飄遊,只有一點淡淡的投影,留在心間。

可一旦有條件,有機會,便能扶搖直上,共擊九天。

這就是道德法則的作用。

道德法則既成,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就是客觀不移的。

余慈不可能大幅提升一界人的道德水準,但他可以儘可能地引導,發揮其效用。

不幸的是,反過來參羅利那也可以,甚至做得更直接、更容易。

比如此刻的北荒,已經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每個人都殺紅了眼,停都停不下來。

他們一個在提高上限,一個在拉低下限,又都要以現實為基礎。

指望億兆黎民能像久受劍仙熏陶的劍修一脈那般壯懷激烈,就是不現實的。

而短時間內讓所有人都變成無惡不作的暴徒,可能性也不大。

九成九的黎民百姓,在這場無妄之災里,只能依靠本能來判斷。

這種判斷,和劍修之激昂、儒宗之浩然;和海商會的狡獪、方回的複雜,是摻在一起的,到最後,反而又將回到「中位」,進入到混亂無序的狀態。

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如此。

從這個角度來看,造化一脈的作用反而在放大。

這就是「現實」的重要性。

道德運化不是能立竿見影的事,道德要有現實的根基。就像造化劍仙所做的那般。

不管當時靈綱山內外劍修百般情緒,可當造化峰上旗幡立起,訓練有素的眾劍修立刻各歸其位,表現出了對造化劍仙能力的服膺,才有後面的「三角共鳴」。

而就算沒有那罕見的「三角共鳴」,萬千劍修在造化治下,也能發揮出超強的力量,維持住一域之地。

如果說,這給了余慈什麼樣的啟示,那麼,答案就很明顯了:

在這種時候,面對魔潮,面對億兆黎民,余慈必須要表現出足夠的能力,拿出相應的辦法,要有能讓人信任的力量。

他現在就是玄門體系的樞紐,這種事情,除了他以外,還有誰來做?

鏡子翻轉,不再照自己,而是轉照天地萬物,余慈視線隨之。

大概是思緒集中的緣故,不經意間,余慈倒是透過「明月」,與遠在洗玉湖底的造化劍仙視線相接,意念交錯:

我在你的位子上,會怎麼做?

反過來,若你在我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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