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躍淵 第六章 馭劍

「不知天高地厚!」

顏道士沒料到,一場拼殺下來,倒讓小輩看輕了他。一時怒火沖頂,大喝聲中,再度衝上,將九陽符劍運使開來,嘶嘶發嘯。

虛空像是被數十道紅絲細線交錯封鎖,每道紅線,都是由至精至純的火力凝聚而成,稍稍震蕩,便有烈火噴薄而出,轉眼將數丈方圓的叢林籠罩,幾乎沒有任何縫隙。

然而,火焰熊熊燃燒的聲響,還是擋不住內里鏗鏘震鳴。顏道士只覺得手中微震,便見一道青光從火海中電射而出,看似直線,實是略微屈折變化,正好閃過九陽符劍鋒銳之處,免遭致命傷害,十分巧妙。

余慈由劍光包裹,自火海中突圍,雖然身上多處著火,連頭髮眉毛都難以倖免,卻也性命無憂。只在地上一滾,便將那些火苗撲滅。

但危機還沒過去,顏道士憑藉符劍法力,搶得先機,當下劍勢再轉,追上側移的余慈,不再講究變化,純憑符劍鋒銳,當頭斬下。

這一劍化巧為拙,威力倒比先前那巨大的火網更為厲害。余慈卻是不閃不避,純由身體深處那恍惚未明的本能驅動,反手一劍,不格不擋,直刺顏道士面頰,竟是同歸於盡的招數。

「小輩!」顏道士已經不知該罵什麼才好,他當然不會和這凡俗小子一塊兒去死,只能臨時變化,移劍將余慈的劍光震開。

彼此劍芒碰撞,虛空中吱聲尖嘯,像是有人吹響了竹哨。這又讓顏道士心口發悶。他看得清清楚楚,這七星符劍,真的是余慈憑藉符籙和一口精血,憑空造就的,怎麼就能和自己兩年來辛苦融煉的九陽符劍弄個平分秋色呢?

混帳東西!

被這口悶氣頂著,顏道士恨不能下一刻便將余慈大卸八塊,劍光也就愈發地狠辣凶戾。可是余慈的韌性卻是超乎他的預料,看得出來,這小白臉的劍術不過平平,沒什麼精妙招數,但古怪的是,縱然不著章法,身上傷痕也逐漸累積,可每每在危急時刻,卻能一劍直指要害,迫得他回手自救,竟也能次次奏效。

這本是沒可能的!

以命搏命說來簡單,不外乎攻其必救,比拼膽氣。可次次遊走在生死之間,哪來那麼膽氣給你消耗?更別提在消磨膽氣的同時,還要次次窺得准、發得快,控得穩,實實在在地給對手以致命威脅。

如此眼力、手法、心智、膽色渾融一體,連發數十劍而沒有一次失手——別的不說,把他擺到同等的位置,他能做到嗎?

要是道爺神意運化更為純熟,說不定……也做不到!

當這念頭纏上來的時候,顏道士不可避免地分神了,恰好他一劍抹過,取向余慈脖頸。余慈只是略略側身,任肩頭濺血,藉此爭得一線空隙,欺身而進,七星符劍寒芒如星,直刺他面部要害。

反守為攻!余慈終於爭到了一線主動。

他心神自然凝於劍尖,全無猶豫,一劍突刺。

余慈自十二歲時,才由赤陰女仙教授劍術,一年後便逃走,基礎打得並不牢固。後來四處流浪,也無名師指點,純論劍術,確實只是平平。但他膽氣超凡,思維也自不同,在江湖漂泊,常與人格鬥廝殺,漸漸便悟到:

劍術有高下、修為有強弱,但在生死之間,我與對手卻是絕對平等的。我不比劍術、不比修為,只比生死轉換那一刻,誰得搶得一線生機。

膽氣為注搏一線,以死換生搶機先。

以命搏命不是手段,就是目的!這便是余慈使劍的根本,經年累月這般使劍,若能不死,那眼手心膽渾融的劍技,又如何使不出來?

這一點,顏道士是不明白的,但他確是實實在在地狼狽了,劍光至,撲面寒風刺得他險些就那麼閉上眼。

「滾開!」

咆哮聲起,顏道士惱羞之下動了殺招,手上九陽符劍猛振,一點火星彈射而出,隨即急速漲大,內里火光翻湧,狀態不穩定到了極致。

余慈見狀毫不遲疑,立時抽身後退,才退出十尺,便有紅光灼目,熾熱的火流橫掃而至,空氣猛然膨脹,轟聲爆鳴里,他被遠遠彈飛,直撞到一棵大樹上,才止住去勢。澎湃火浪隨後壓來,他也顧不得形象,連滾帶爬躲到大樹後面,儘力縮成一團,這才勉強擋了過去。

之前戰場山林中有畝許大小已成了火場,濃煙四起,熱浪襲人,而且這範圍還在擴散之中。

顏道士呼吸略顯紊亂,山風熱浪吹過,他頭上髮髻忽然散開,頭髮披散下來,顯得十分狼狽。他盯著已被燒成半焦的大樹,兩眼赤紅。

就差一點兒……

要不是及時打出火符,震偏劍勢,七星符劍很可能已經貫穿他的額頭,到那時,什麼蝦須草、什麼純陽劍,一切俱休。便是眼下躲了過去,頭上髮髻也被挑開,實在是奇恥大辱,顏道士幾乎要被心頭怒火沖得炸了。

他出身不凡,雖然家道中落,難復祖上榮光,但怎麼說也是通神修士,是站在長生路上的勝者,又怎能讓小輩逼到這種地步?

便在這時,大樹後面,余慈探出頭來,恰和他打了個對眼。顏道士忽然發現,余慈黝黑的瞳仁里,竟也燃燒著一團火,不是仇恨、恐懼之類的雜念,而是樂在其中,乃至不斷尋求新刺激的愉悅,又或是醉酒後的醺然,難以自拔。

他猛地一個激零,只覺得有寒氣自尾椎直透頂蓋,連燎原的心火都給壓了半截。他心中閃過這麼一個念頭:

禍害,日後必是禍害!

就用那招了結他!

顏道士心中殺意隨之沸騰,他卻沒有上前,而是做出一個奇怪的動作。

他就那麼披散著頭髮,收劍胸前,雙眼甚至半閉起來。隨著呼吸的調整,劍身在徐徐平放。

余慈在樹後喘息。剛剛一輪斗劍,幾乎抽幹了他所有的力氣,真氣近乎枯竭,身上的傷勢也不輕,然而他的狀態卻是出奇地好。從十三歲起,他便習慣了在生死邊緣打轉,這般經歷非但沒有消磨掉他的膽氣,反讓他讓的精神愈發亢奮。

自從進入明竅上階之後,很久沒有遇到這樣生死一線的境況了。他甚至有些懷念,乍一停下來,倒覺得意猶未盡,有一股奇妙的力量,接續著消耗殆盡的真氣湧出來,鼓動著他的心臟,讓他再衝上去,與顏道士大戰三百回合。

所以,他從樹後露頭去看,透過扭曲的熱浪,恰好見到了顏道士瞑目擺劍的全過程。

此時雙方相隔近十丈遠,照理說是個比較安全的距離,可當鋒刃指向他的頭顱,沒有任何理由,他心頭忽地突突狂跳,就像之前在篝火旁,顏道士揮劍前的那一瞬。只是這次,沒有氣味的刺激,全憑著一點模糊的直覺,他順著身子傾斜的方向,直接倒下。與之同時,出於本能,他將七星符劍橫在身前。

還沒挨著地面,他手心忽地發熱,似是七星符劍擋下了什麼東西,但緊接著,他心口一痛,不由自主噴了口鮮血。眼角餘光掃過,這把剛剛力拚九陽符劍而不落下風的精血符劍,就那麼斷成兩截,飛出的劍尖在空中砰聲炸開,化為一團淡紅的血霧。

直到這時,耳中才貫入「哧」的一聲長音,彷彿將燒紅的烙印放進冰水中,辨不清冷熱,惟一辨明的,只有那發之於外的鋒銳之氣,足以穿透一切阻礙,難以抵擋。

「這是什麼手段?像是催發的劍氣,可是威力大過何止十倍?」

帶此困惑,余慈摔在地上,這時候,終於有強烈的氣味透進來,是空氣的焦糊味兒,更是死亡的氣息。

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嗅覺反應,足足慢了一息時間,若非受直覺驅動,他現在怕是已經被那無形劍氣穿透,死得不能再死!

余慈勉力抬頭去看,顏道士此刻的狀態非常奇怪,雖是一擊建功,卻仍然保持那握劍的姿勢,赤紅的劍身不像之前那樣光芒四射,顯得內斂許多,劍尖也下垂一些,仍是鎖定了他的腦袋。

余慈當然想躲開劍尖所指,可是內腑震蕩未去,一時半會兒根本動彈不得,拼盡全力,也只是讓身子稍稍移開幾寸,而遠方九陽符劍,也同樣調整了角度。

也在這時,他看到了顏道士的眼睛。那對銅鈴大眼,竟無絲毫神光,只有瞳孔無意識地放大,空洞灰黯,彷彿是丟了魂魄。只是他分明感覺到,顏道士仍盯著他,像是通過某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將一束「光」投射在他身上。

這感覺是如此清晰,即便是在烈焰燎原的火場內,那「光」的觸感,其炙熱燒灼,更遠超周邊熱浪,像是燒得通紅的鐵針,刺透骨髓。

「會被他殺掉!」

直覺和理智同時這麼說。然而此時此刻,余慈的感覺卻非常奇怪。他胸腔里像被澆了一瓢滾油,燙得發疼,但那肯定不是恐懼的滋味。

這灼痛感沒有別的用處,只是要他睜大眼睛,強迫他從這突然降臨的死局中,找出一條生路。

余慈盯著顏道士,他可以肯定此人必然是要發出與之前一般無二的殺招,只是前後的間隔未免大了些,蓄力的姿勢也是破綻百出。如果他現在他還有衝鋒的力氣,必然會毫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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