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深紅 第四十六章 莊周夢蝶,恍若隔世

「唐恩!」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將他從一片混沌中震醒。

他抬起頭,迷茫的看著眼前這個帶著黑框眼鏡,謝了頂,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許多的中年老男人。這人好生面熟……

等等,這不是我公司里的那個部門主管嗎?

咦?

唐恩左右看看,一個個被辦公桌隔起來的小隔間出現在他面前,大家都抬頭向這邊看來,在看到唐恩之後都選擇了低下頭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這不是我以前上班的地方嗎?

對於這個地方唐恩可一點都不陌生。他大學畢業之後找了不少工作,最後一個穩定下來的工作就是在這裡做文案。

「你又熬夜看球了?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啊,唐恩!這是公司!不是你家床上!」主管發現唐恩根本沒再看他,不禁勃然大怒,俯下身來對著唐恩一通怒斥。

唐恩這次倒是把頭扭向了他,但是雙眼的焦點卻並不在他身上。

他還在愣神。

……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我不是應該在城市球場的教練席上指揮比賽嗎?唐呢?克里斯拉克呢?還有我的那些球員,他們都在哪兒?紐卡斯爾是不是扳平了比分……

想到這裡,他突然停下了思緒。

心口還有些隱隱作痛。

啊,原來都是一場夢啊……

他嘴角勾起來。

是場夢……接下來我該說「真好」,還是覺得有些遺憾呢?

喬治.伍德、索菲婭、邁克爾、加文、唐、德斯.沃克、肯尼.伯恩斯……還有仙妮婭,他們都是我幻想出來的人物,只出現在夢中。一個在中國混吃等死的小職員怎麼可能會成為指揮一支球隊升級再冠軍杯兩連冠的超級教練嘛?一個漂亮活潑可愛的世界名模、大明星怎麼可能看上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宅男呢?不是白日夢又是什麼?

什麼都沒發生,所以我什麼都沒失去。

但那種疼痛感更明顯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是空蕩蕩的。

——我給了你一個機會,小子。但是能不能成為全英格蘭最棒的球星,那要看你自己。

——嘿,托尼!如果下賽季我們不在超級聯賽,我不介意叫你見識見識什麼才是鐵杆球迷!

——等我以後有錢了,我一定買下諾丁漢森林俱樂部!然後請你做終身主教練!

——在這裡長眠的是在這裡長眠的是邁克爾.伯納德和菲奧娜.伯納德最深愛的兒子、諾丁漢森林最忠實的球迷、喬治.伍德永遠的支持者加文.伯納德。

——勝利!我只要勝利!我只要冠軍!除此之外,我不接受任何結果!讓他們害怕去吧!讓他們詛咒我們去吧!他們罵的越凶,那說明我們越強大!

——從英格蘭第二級別聯賽到歐洲冠軍,托尼·唐恩和他的球隊用了四年。我們彷彿在他身後看到了布萊恩.克勞夫的影子……那支光榮的球隊再次出現在我們的視野……這不是意外,這是一場紅色風暴!諾丁漢森林,曾經連續兩年獲得歐洲冠軍杯的球隊,第三次君臨歐洲!

——真抱歉,托尼。俱樂部恐怕拿不出錢滿足你的要求了……經濟危機,我們沒錢了。

——我等不及了……我愛你,托尼叔叔,我愛你。

……

開玩笑!

讓我笑過、哭過、高興過、難受過,彷彿剛剛還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一切經歷怎麼可能是做夢夢出來的?哪個夢有這麼真實的感受?

如果真的有如此真實的夢……

那麼它就不叫「夢」!

那個是真實,這個才是夢!

唐恩猛地抬起頭,瞪著還在他眼前聒噪不休的部門主管。

「……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你這樣的大學畢業沒幾年的毛頭小子我們隨便找!不要以為進來了就多了不起。我告訴你,我這裡開了你一個,外面成百上千的人削尖腦袋要往你的位置上爬!一千塊錢你嫌少,七百塊錢還無數人打破腦袋搶呢!看著我幹什麼?不服氣啊?不服氣你就滾!老子忍你很久了!工作能力不怎麼樣,脾氣還不小,你們這群年輕人越來越差勁……」

看著那張憤怒中摻雜著害怕,因為過於激動而有些扭曲的老臉,唐恩突然笑了。

這就是夢中的自己啊……在這個老頭子手下裝了一年的孫子,因為性格不合群,什麼好事都沒他份,工作中處處受排擠,那些和這個老頭子搞好關係的人就可以拿更好的獎金和分成,自己辛辛苦苦一年存不下幾個錢,別人只要和上司搞好關係,一年下來就可以買輛車。心頭再多的不滿都不敢發泄出來,生怕丟了工作再找不容易。父母的期望,自己的前途,彷彿壓在他左右雙肩上的千斤重擔,叫他只能佝僂著身軀緩緩前行。

現在他才發現原來這裡根本就不適合他,他和那些正埋著頭躲在隔間中惶恐的同事們完全不一樣。他不屬於這裡,他屬於那個充滿了激情和熱血,純爺們兒的戰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贏了就是贏了,輸了就是輸了,勝者為王敗者寇!

在這方寸小隔間中窩著有什麼鳥意思?再大的志願,再豪邁的氣概,以及最初的夢想……都被這小隔間箍住了,掙脫不出來。然後在無數個和這裡一樣的隔間包圍同化中,漸漸消失,不見了,找不到了,彷彿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辛苦努力半輩子,攢的錢連新房中的一間廁所都買不起;有錢人的女友天天換,只要展露一下錢包中的存貨,就可以讓那些花枝招展、冷艷性感的女人們變成看見奶油的蒼蠅。而自己只能一邊看著日本AV打手槍,一邊在心中幻想上帝可以賜給自己一個妞;拚命討好上司,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語,做著違背良心與信念的事情,只是為了在就業環境日趨緊張的現在抱住這支小小的飯碗;老一輩恨鐵不成鋼,用語重心長的口氣反覆強調你們是垮掉的一代,小一輩操著火星文很非主流地說「沵們巳經落⑤孒,適迣鎅湜莪們哋」(你們已經落伍了,這世界是我們的);在大排檔上灌著啤酒就燒烤,張嘴開罵中國足球,這就是發泄情緒的最佳辦法……

最慘的是日子過成這樣還要繼續過,不過又能怎樣呢?

三十不立,四十而惑。再回頭看,自己這半輩子都做了些什麼,留下了些什麼?這後面半輩子,自己又將怎麼辦?

低矮的辦公室吊頂叫人喘不過氣來;辦公隔間將人的思維都限定在了一米乘一米的方寸之間,超出那就是越位;白色的節能燈光把這裡所有人的臉上都映出一種瀕死的蒼白,好像失去了水的魚。

唐恩好想放聲大笑。

這就是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地方。

這就是自己差一點認命的地方。

這才是夢!最最荒誕不經的夢!

他推開擋在面前的部門主管,徑直向外走。

差點被他推倒在地的主管在身後氣急敗壞的吼道:「你去哪兒!現在是上班時間!唐恩!你小子……你敢走出去這辦公室一步,你今天就被開除了!聽見沒有!開除!你被開除了!!」

兩百平米的辦公大廳內鴉雀無聲,只有那個老男人粗重的喘息。他可能從來都沒有罵人罵的如此聲嘶力竭筋疲力盡,好像跟那個上了年紀反而猛如虎的老婆在床上大戰了三百回合一樣。

唐恩在門口站住,然後回頭望著可憐的部門主管,沖他笑笑:「你管我去哪兒,死禿頭。」

說完這話,他邁步走了出去,頭也不回。

※※※※

「……我不知道這對於諾丁漢森林的對手們來說,是否該算一個好消息。儘管我覺得這消息讓人一點都快樂不起來……托尼·唐恩在今天下午指揮森林隊同紐卡斯爾的比賽最後,突然昏厥倒地。被送往醫院急救,目前仍然處於昏迷狀態中……」

電視上新聞主持人一臉嚴肅的播報著這條剛剛收到的消息。

畫面一轉,諾丁漢大學皇家醫學院附屬醫院門口擠滿了蜂擁而至的記者,還有計程車不停的停在這裡,從車上跳下一個又一個神色匆匆的記者。

一名白髮蒼蒼,戴著金絲邊眼睛的男人被簇擁在中間,彷彿波濤洶湧的大海上的一葉扁舟。

他揮舞著手臂,提高音量:「我們正在全力施救,目前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我不能擔保,我什麼都不能擔保!請你們把大門讓出來好嗎?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能說,我不了解具體情況……我們會召開專門的新聞發布會,但不是現在不是在這裡……」

一群人坐在大巴車上,抬頭看著車載電視中播出的這一切,沉默不語。

這群人正是剛剛結束了比賽準備返家的諾丁漢森林球員們。

比賽在唐恩突然倒地不起就被終止了,一開始還沒有人反應過來。紐卡斯爾的球員們在歡慶這個進球。諾丁漢森林的球員們則有些茫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球迷們只能用沉默表示不滿。

解說員還在調侃托尼·唐恩,想看看他此時此刻的面部表情。攝像機鏡頭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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