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五百三十五章 心有一念月有痕

當糊有油質的燈籠被人挑著照亮弘農縣城南門的時候,當松脂的火把在細雨中噼啪作響的一刻,張小貝的隊伍出現在了出城迎接的眾人視野中。

或許是老天爺也害怕小貝那張稚嫩面孔下的殺伐氣息,或許就是一種巧合,反正當張小貝拿著手電筒揮舞的時候,淋漓的細雨突然停了。

那陰沉了多日的天也在這一時晴了,只晴了一小塊,那一處沒有烏雲,旋而露出臨近八月中秋的張弦月,以及周圍幾顆被月亮光華遮住的,顯得很晦暗的星星,它們眨呀眨的,好像調皮的眼睛。

為迎接張王兩家小祖宗而出城的人傻了,明明知道月亮的光是照在每一個人身上的,但他們卻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那云為九個孩子而開,星月為他們而亮。

皎潔的光華照映在九個孩子身上的時候,紫得通透的衣服居然變得亮麗,不符合規矩懸掛的金銀兩色魚袋交相輝映。

讓眾人打心裡生出一股天下可愛,莫出其右的想法。

「哈!哈!晴啦。」小貝穿有官靴的小腳在水中跺跺,高興地叫道,忽然間又想起了什麼,用更大的聲音喊道:「聖上派吾等巡查地方,聖恩所至,雲開月明。」

喊完,小貝又伸手捅捅王小遠,小聲道:「該你了,說點好聽的。」

「一會兒要是再下了呢?」小遠躊躇著。

「下了再說下了的,快,關鍵時刻你要頂上去。」小貝催促。

小遠定定神,心思疾轉,深吸口氣,終於有詞了,高聲叫道:「嗚呼人寰,蒼生塗炭,水惡連連,至浸渭難,草木根斷,翁稚沈眠,哀號遍天,何是從前?吾皇垂殿,心凄攣攣,疾旨微官,冗須以探,浩蕩龍顏,義氣涌還,雲開月現,中秋將圓。」

很多百姓聽不明白小遠說什麼,只知道是讚揚皇上的,紛紛跪下謝恩。

「別跪呀,別跪呀,地上有水,你們過好了,皇上伯伯就高興啦,我們來的時候,皇上伯伯吃飯吃不下,睡覺睡不著,跟我說啊『小貝,你到地方先把壞官抓住,然後吾之善民損失什麼就補償什麼,只多不少,錢不夠就從宮中出,有一人安排不好,朕就一天不見葷腥』。」

小貝被這陣勢嚇到了,一邊心疼地去扶,一邊瞎說。

幾乎所有的百姓都不知道小貝在撒謊,只有跟著出來的王維清楚,國家有得是錢,小貝是謊話連篇,但他又不敢揭穿,否則被小貝惦記上,後果是很嚴重的。

從火車站摸黑兒趕來的張小寶和王鵑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論才華,小遠比小貝厲害多了。」王鵑誇了自己弟弟一句。

「你說的才華只單獨拿出來的文采吧?與能力不能相等。」張小寶不承認妹妹比不過王鵑的弟弟。

「文采,有時候也是一種能力。」

「是呀,所以小遠適合做秘書,小貝不當領導會屈才。」

「切,當官的真虛偽。」

「對,這話我承認,尤其是仗著自己家有關係,進到特別事件緊急應對部門第二個處級配置的地方工作的官。」

「我那也干過實事。」

「我沒說你,我說我妹妹呢,小貝這個不懂得辦實事的孩子抓人抓的到是挺准,月亮出來的時候我感覺到她腦袋上面有個圈,銀白色的。」

「那絕對不是你妹妹,你頭上是角,墨黑的。」

小貝還沒發現哥哥姐姐已經到來,並且在打嘴仗,正忙著去攙扶人,跟隨她的人也紛紛前去幫忙。

小貝很快進入到領導的角色,只不過比張小寶和王鵑兩個人那時的領導更實在,扶起一個人就真切地對人家說「放心,不管損失有多大,聖上都會給補償,一個雞蛋都不會少的,你家今年有地絕產了,就按照秋收時候旁邊地區最高畝產的數量來賠,你家母牛丟的時候要產崽兒了,就賠一頭小牛」。

小遠在旁邊聽著嚇到了,輕聲問小貝:「那要是我家受災之前是做買賣的,以前每月能賺一千貫,你賠不賠我?」

「賠,一萬貫我都賠你,我不僅僅賠你,我還能記住你。」小貝也小聲說著。

「你威脅人幹啥?你要賠,就得公平。」

「憑什麼我就要公平?我又不是天平,這種事情沒法做到真正的補償到位,我要做的是,把縣中占多數比例的人的財產賠出去,少數有錢的人就只給他們損失之前的。

家裡養了兩頭牛,一公一母,眼看要多一頭小牛,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一個村子,如果多出來兩頭耕牛,你知道那代表了什麼不?

可是,一個本來就很有錢的人,我賠償給他原來的錢就行了,他不會因為缺了一段時間的收入,以後吃的肉少,穿的衣服差。

就像我們,我們努力聽話,努力學習,然後有獎勵,加起來錢不少了吧?那錢對我們有用么?我們只是希望讓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姐姐高興,同時比和我們一樣大的人厲害。」

小貝這番話說的跟個大人差不多了,小遠想想,點頭:「有錢人是不在乎哈,而且他們懂得人情世故,也不敢在乎。」

「這就是了,我都想好啦,我不只要賠,還要多賠,每個村子多賠四頭耕牛。」小貝伸出她那白白的小手,立起四根指頭在小遠面前晃。

「幹啥要多賠?」小遠也伸出四根指頭。

「你傻呀,平時不聽哥哥和姐姐說話?這叫政治意義,懂不?弘農今年受災了,皇上伯伯重視了,不能白重視啊,自然是皇上伯伯重視哪裡,哪裡就一定要厲害,哪怕這裡受了災,耕牛多了,明年地就好種了,這便說明皇上伯伯的恩澤作用大嘛。」

小貝繼續晃動手指,解釋給小遠聽。

小遠佩服地拱拱手,說道:「真難為你了。」

「一般一般。」小貝靦腆地低頭笑笑。

「攔住他,攔住他,別讓他跑了。」小貝、小遠兩個人低聲說話的時候,不遠處騷亂起來。

等兩個人湊過去才發現情況。

原來是嚴正趁著別人不注意,朝著城牆的方向跑去,可惜手被綁著,平衡掌握不好,被沒過腳腕的水下面的坑給絆倒了。

接著就讓人給按在那裡動彈不得。

城中的百姓還以為他要跑,但王維知道,嚴正不是想逃,他是想用腦袋撞牆,對他來說,此時人世間最大的幸福,莫過於一死爾。

王維也湊過去看看嚴正,此時的嚴正一邊臉已經被蹭破了,一條條的傷痕被頭上流下的水不聽沖著,他卻一點也不知道疼,木然地扭頭朝後看。

王維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嚴正對張王兩家比較了解,了解兩家人的行事風格,了解兩家在大唐的地位。

一定是在聽到小貝說賠償弘農百姓的事情之後才急著尋死,原因很簡單,了解他們兩家的人都知道,所謂的賠償根本不是朝廷來出錢,朝廷也不可能在很短時間內調集到足夠的物資。

那麼只能是張王兩家再一次展現他們的後勤組織能力了,用兩家自己的儲備,用他們自己的物流,把弘農縣撐起來。

然後就有一個問題,皇上是不是真的會拿出現金來給張王兩家?

估計是難啊,不說是給政策上的優惠來交換,即便皇上就是硬賴下來別人也沒辦法,那小貝一口一個皇上伯伯,不管是在外面,還是在興慶宮及含元殿的早朝上,皇上可沒反對過,每次還都樂呵呵答應。

那麼皇上伯伯手頭緊,作為侄女和侄子的晚輩出點零花錢還不行么?是的,就是零花錢,九個小傢伙把零花錢拿出來,足夠支撐起弘農縣的賠償了。

所以,錢,最後很可能落在小貝等人自己的身上,誰讓她自作主張答應下來,那麼得怎麼折磨嚴正才算解氣呢?

於是嚴正他應該感到害怕。

小貝一時沒考慮太多,趟著水過來,低頭看看嚴正,說道:「跑啥?敢作敢當。」

嚴正極力地挺起別人踩住的上身,扭頭耿著脖子嘶啞地說道:「我要見皇上,我有話說。」

「你有話說?」小貝問了一聲,又轉向大男小男的所在問道:「你們猜他要說什麼?」

大男小男跟著小貝好幾年了,耳濡目染之下,懂的事情也不少,聽小貝問,姐妹倆兒對視一眼,由大男說道:

「他見到皇上一定會破口大罵,讓皇上震怒之下殺他,哪怕是剮了他或者腰斬也行,至少比落在咱們手裡強。」

「聽到沒?」小貝對眼中露出震驚的嚴正問道,不等嚴正回話,又接著說道:「行,見皇上伯伯可以,但是,不能是現在,現在我要把你立在弘農縣的南門外,最少折磨你一個月。

然後我跟你一起進京去面聖,我會在皇上伯伯旁邊呆著,皇上想殺你,我會阻止,並提議把你立在含元殿上,還有興慶宮外面,每當有早朝的時候,或者是皇上伯伯召見人的時候,讓官員們好好看看你。

哦,科舉考試完考生們面聖的時候,你也會被邀請出場,不要跟我耍心思啦,沒用,我這人心軟,一想到大水沖走了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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